《初恋那件小事》城夫

1、第 1 章

　　陶石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孩子。他爸爸外出打工，去了很远的地方。妈妈在家和爷爷奶奶种庄稼，为全家人干农活，洗衣做饭。小小的陶石很少见到爸爸，他甚至以为家里就他和妈妈，爷爷奶奶四个人。再后来，长得大一点了，他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因为他的爸爸。
　　农村的人日复一日地劳作，年复一年地播种收割，对外界消息又闭塞，因此村民们对外界的事尤其感兴趣，别人家闹出了些事便要嘀嘀咕咕一整天，特别是关于谁家女人出远门跟别人跑了，谁家老公在外面有人了这类消息。有着看热闹的稀奇，也有对别人的同情，也有对事情的分析和判断。总之，有惋惜，有嘲讽，也有对自己家里人是否也是如此的担忧。那时候很流行外出打工，很大部分村民涌向沿海和南方经济发达的地方找活计。当然外出打工的人几乎是男性，妇女很少。未婚的女孩出去打工免不了有人说闲话，一个黄花大闺女跑出门没家长看管指不定要出事。已婚妇女就更招闲话，都结了婚不在家伺候公公婆婆，带孩子，出门去干什么，跟野男人跑了怎么办这些闲话虽有些无理取闹和狭隘，但也不是没有根据。同村的好几个姑娘一起约着出门打工，结果有两个当了外地人的小老婆，另外的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却再也瞧不起农村的汉子了，甚至厌恶农村和身为农民的家人。她们讨厌农村人狭隘的眼光和没见识，讨厌做不完的农活，讨厌山坡上刺眼的眼光和在阳光下吃草的牛羊。反正出去了的姑娘，没几个还会回农村老老实实结婚生子，她们一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了。外出打工的男人们还是会每年回家，把辛苦赚来的钱拿给老婆和父母，给家里盖房子，买猪仔。当然也有少数不老实的男人，好不容易赚了点钱，就忘了农村老家的老婆孩子和父母了，只顾着自己在城里快活，反正天远地远的，父母也管不到，也看不到家里的黄脸婆和浑身是泥的孩子。
　　陶石的爸爸就属于那种不老实的男人。他爸爸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在陶石有记忆的这几年里，爸爸的印象十分模糊，仅仅是在家人的念叨和一年一次寄回家的信封中捕捉到父亲的影子。陶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他一起玩的伙伴们有很多人的情况跟他一样，只是别人家的爸爸过年会回来，包很大的红包给他们。不过陶石没有想太多，因为妈妈会给他包红包，说这是爸爸给他的，爸爸回来不了，让妈妈帮他给陶石。
　　不过，今年过年时，没有那个“爸爸给他”的红包了。陶石穿着旧棉袄，手指无措地扯棉袄上补丁边的线头。妈妈在哭，爷爷唉声叹气，奶奶一个劲地抹泪，周围有许多说话的村民。“小琴妹子，你家陶军也太混账了，他跟那狐狸精好了一年了，咱们怎么劝都不听！”“以前过年不回家他都是逛窑子去了，倒还知道寄钱回来，今年一分钱都不拿回来，怕是被狐狸精用完了。”“那个天杀的，没良心的！小琴这么好个媳妇，怎么偏偏出去找女人？”“我家男人差点也被陶军带歪了，幸好还知道回来。”“小琴呀，你要去把陶军找回来呀，这男人跑了，你们娘俩可怎么办？眼看小石就要上小学了。”陶石愣愣的，觉得世界在旋转，他的妈妈怎么哭的这样伤心，大人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有同情，也有嘲讽。奶奶哭喊：“那个混账的，一定要把他找回来，看他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陶石妈妈哽咽着说：“我等他回来说清楚。”“怎么等？几年都没回来了，怕是不会回来了！”有人说“小琴你跟我家男人到他们上工那里把他给揪回来！”“他会回来的，我等他回来。”陶石妈妈低声说道。
　　陶石忍不住了，他跑出门。他心里有点难受，想找伙伴们玩一下。谁知，情况更糟。一群穿着新衣服的孩子围着他，指着他笑。“你怎么还在穿旧衣服？你爸爸不给你买新衣服呀。”一个孩子拿出一个红包，小心地掏出五十块钱，炫耀到“这是我爸爸给我的！”大家惊呼，五十元啊！这在那个年代可是不小的数目。陶石说不出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你爸爸不要你和你妈妈了，你爸爸真坏。”陶石还小，说不清自己心里的痛苦，看不懂别人嘲讽的眼光，他只觉难受，为什么大家这样说他，他爸爸真的不要他了？
　　没过几天，陶军真的回来了。不过带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她嫌乡下泥土把高跟鞋弄脏了。陶军带她去镇上住旅馆，也不打算回家住。陶石终于亲眼看到了爸爸，他也是有爸爸的。但是陶石没喊人，他已经几天没说话了，本来他就有些木讷，现在更呆了。他看到爸爸拿出几张纸，要他妈妈签字。妈妈哭出声来，爷爷奶奶指着爸爸的鼻子骂。妈妈不肯签字，还扑到爸爸身上恳求什么，爸爸很不耐烦地把妈妈一把推到地上，妈妈的额头被门槛磕出了血。村民们赶紧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陶军你就认个错吧，小琴苦的很呐。”陶石看到妈妈受伤，赶紧扑向妈妈，要扶她起来。不知不觉中，他红着眼睛，含着泪水，瞪着他爸爸。陶军突然一阵火大，提起陶石就是一巴掌，又扔到地上踹他。妈妈哭喊着，爸爸又踢打妈妈。大伙好不容易把陶军拉开，陶军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们娘俩给我滚！没用的东西！”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愤怒了，陶军也太不是人了！陶石的小伙伴们都愣住了，陶石的爸爸竟这样坏这样吓人。
　　这场闹剧之后，事情并没有解决。陶石妈妈死也不签字离婚，陶石爸爸死也不回来。爷爷奶奶以死来威胁陶军，坚决反对离婚。陶石更沉默了，他爸爸这样讨厌他这样打他，他没脸出去玩，也不敢看他爸爸，只是缩在妈妈怀里。他爸爸妈妈没有离成婚，爸爸拿出几百块钱给他们过年，就带着那个女人回了城里。陶石并不觉得那个女人如何漂亮，他不理解为什么大冬天穿裙子的女人这么讨他爸爸欢心。
　　事实上，那个女人几个月后就跟他爸爸分手了，似乎是嫌他爸爸没钱，那个女人跟了一个有钱的男人。那女人跑了还不算，还把陶军的钱卷跑了。陶军老实了很多，认真赚钱，省吃俭用，不再去找女人了。第二年过年还是没回家，不过不是出去鬼混，而是没脸回去。他寄回家的信封厚了不少，他第一次给家里寄这么多钱。再好几年，他回家了，给陶石妈妈买了一身衣裳，还给家里的房子刷了一层水泥。再过几年，陶石爸爸回家种田了。外面干活越来越难做，钱不好挣了，工钱很少，陶石爸爸干脆回家了，打算用积蓄承包老家的池塘。回家后，看到陶石妈妈确实很能干，稍微打扮一下看起来也挺顺眼，于是终于捡回了一点刚结婚时的热情。
　　从当初的离婚事件之后，陶石就变得有点封闭了。虽然后来事情有转机，他却不再跟嘲笑他的伙伴们一起玩了。他妈妈忙着干活，也对孩子的心理健康没什么意识和概念，很少跟他沟通，再看到陶石不好不差的成绩，也就没怎么注意陶石了。陶军回来承包池塘的这一年，陶石快小学毕业了。他对爸爸的变化挺高兴，但还是很怕他爸爸，不敢跟他说话。他爸爸留给他最深刻的印象还是那次，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他和妈妈。他也不太喜欢跟老师同学和村民讲话，之前的事似乎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防备，当初那种嘲讽的眼神深深地刻在他心里。
　　他小学毕业的成绩同样不好不差，语文数学都是八十几分，他的成绩随便读个中学是没问题的，不过要上重点中学就有问题了。以前，村民们都不太重视孩子学习，只要会干活，不惹事，家长就没什么要求了。可是，随着去年村里出了几个大学生，村民们便对孩子的学习重视起来。陶石的爸爸妈妈商量着把他送到县城的学校去，镇上的中学太差，读出来肯定上不了高中。他爸爸承包的池塘跟一个酒楼签了合同，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也不会舍不得几百的折校费。但最后花了一千多块钱才把陶石塞进县里的中学。陶石的爸爸妈妈没想到为儿子读书的事花了这么多钱，老是念叨，但想到陶石进了好学校也挺开心。陶石的爸爸妈妈在家里数落他，说他的分低了，要是多考点分也不至于交这么多钱。但他们在外面对别人说陶石要去县城上学，又是很高兴的，别人羡慕赞叹的眼光让陶石爸爸妈妈觉得很有面子。陶石却是把头低下，不想跟人交流，他不希望这些人老是说这个话题，他真的觉得花钱进县城的学校没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