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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雨初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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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家是北平府乃至整个燕北第二大家族,如果考虑到其背后的隐形实力,北玄燕云宗,掌继燕北符箓派,实力可谓无人可出其右,连刚到任没几年的燕王朱棣也是刻意交好,这使得江城家的风头冠绝当时。
夜已深沉,但此时此刻的江城罡却是愁容满面,剑眉紧锁,独自一人简衣单衫在花厅来回踱步,低头沉思。就在刚才不久先考江城雳托魂面授,所述并非父子之情,而是面授机宜,后天冥历烻炟日金星凌日时,倾全宗之力包围冷府,劫夺四柱纯阳命格之人,除了先父和他的人以外,冥府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进去。
江城家,苏家,冷家三家都不是燕北的世俗势力,江城家位居城北,而苏家冷家位居城南。苏家一向清心恬淡,与世无争,而冷家也是我行我素,从不刻意交好依附任何人,所以三家的关系虽无交情,也无大隙,平素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世俗生意方面,泮水而分,泮水以北属于江城家的势力范围,泮水以南属于冷家和苏家的势力范围,虽无明文约定,彼此却是心照不宣。
只是几年前从应天府新迁而来的商贾世家刑家却不管什么划水而治,南北通吃,几年时间就做到了明面上的燕北第一大家族。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刑家不是没有考虑过得罪这些根深蒂固的老牌家族的后果,而是因为刑家有恃无恐,刑府大小姐刑相宜与燕王朱棣郎才女貌,楚云湘雨,彼此情根深种,未来的王岳之家又怎么会忌惮这些布衣家族呢?
江城罡坐在鹿皮软塌上,望着灯烛摇曳的烛火,双眼微眯,认真的思考着,权衡着利弊。
城南三大家族,看上去彼此鸡犬相闻,素不来往,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可是他知道,江城家一旦插手冷家这件事,其余几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对于刑家这样纯粹的商贾之家,江城罡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要不是忌惮其余两家的实力,轻而易举就能灭了刑家。
可是苏家和冷家却不一样,这两家都是道学传承之家,两家联手恐怕江城家也不是对手。而且原先他并没有把刑家的北上扩张放在眼里是因为他知道,没有苏、冷两家支持的刑家只是无根之蒂,无本之木,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仅仅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商业领域占得先机。
如果得罪冷家,势必会引起三家对江城家的忌惮,一旦联手,刑家将无所顾忌,尽数并吞江城家的产业。
“四柱纯阳命格之人?”江城罡默念道。作为符箓派传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尽管不愿意得罪冷家,最重要的是冷啸天可是身为阵法派传人,手握青冥剑,但他更不敢违逆先父的意旨。
思虑良久,江城罡霍得站起身,微眯着的眼眸突然绽开一道寒芒,脸色沉得像锅底,嘴角寒意渐盈,似乎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注定要得罪冷家,那刑家也就留不得了。
城南的冷家沉浸在一片洋洋喜气之中,妻子卓氏临盆在即,冷啸天这几日再也顾不得巡夜了,片刻不离的守候在妻子旁边,甚至连稳婆都早就联系好了,就住在西厢别院。对于世代香火不旺的冷家来说,妻子怀孕真是上天福佑,祖宗荫庇。年近三十,结缡七年的冷啸天终于盼来了第一个孩子,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近一年来春风得意,虽然口上说着什么男女无别,但是心里却一直盼望着有一个儿子,将来可以子承父业,凤毛济美。
一场风暴正在这个幸福的家庭周围迅速酝酿升级,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冷啸天和卓氏却一无所知。冷啸天现在无暇顾虑其他,即将临盆的妻子几天前感染风寒,一直寒火上涌,高烧不退,请遍了城中名医仍然无济于事,看着待产的妻子病痛的凄状,冷啸天除了守护以外,束手无策,只觉得心如刀锉,肝心欲裂。
卓氏是冷啸天首妻,夫妻两人凤友鸾谐,相敬如宾,只是卓氏前几年一直无孕,郁郁不乐。冷啸天怜爱妻子,一直安慰卓氏,并且始终没有纳妾。自从卓氏有孕以后,夫妇两人都感到非常幸福,冷啸天更是像顽童般每天都要贴在卓氏的腹部聆听未出世孩子的心跳声,卓氏总是会微笑着抚摸冷啸天的头,戏谑一番。
寒症稍转的卓氏坐在软榻上,榻上垫着丝绵软枕,卓氏面带幸福的微笑,轻声道,“啸天,你说这个孩子像你还是像我?”
“男孩肯定像我,英武不凡;女孩肯定像青怡你了,温婉贤淑,容姿绝艳,”冷啸天蹲下身子,轻抚卓氏的腹部,清眸含笑,温情地答道。
“你啊,什么时候也学会贫嘴了,”卓氏嗔道,可眉眼却挂着温柔的笑意,“那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当然喜欢女孩子了,青怡你生得如此美丽,不知道你少时是怎样的风华,如果是个女孩的话,我就可以从小青怡的身上窥测一二了,”冷啸天眼角笑纹丛生,仰着头,打趣道。
“哼,谁叫你不早点遇到我呢?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呢,”卓氏撇撇嘴,轻捶了一下丈夫的肩膀,娇嗔道。
美人嗔怒,最是风情万种,冷啸天一脸坏笑,“我还想问你呢,青怡,那些年你躲哪里去了?害我找得你好苦。”
“还说呢,害我等了你那么久,看你一副冷面冰霜的男子气概模样,却是愣头愣脑的,相处那么久都不敢去我家提亲,我爹差点就为我另择东床了,”卓氏笑意盈盈地抚着丈夫的头,戏谑道。
冷啸天痴痴地笑了,嘿嘿道,“谁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要是你不喜欢我,我遣媒婆去提亲那多尴尬啊。”
“傻瓜,我都暗示你好多次了,可你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说到此处,卓氏的眼神突变忧郁,抚在丈夫头子的手突然一滞,声音中略带哀伤,“啸天,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来找我吗?”
冷啸天突觉妻子的声音不对,忙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卓氏的眼睛,眸子里满是温柔,沉默了少许,认真地道,“青怡,七年前你等我那么久,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哪怕天涯海角,哪怕地老天荒……”
卓氏未及丈夫说完便用白皙的玉手掩住了他的口,樱唇撇出一抹春风般的笑容,柔声道,“啸天,我不要你来找我,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过下去。”
虽然觉得妻子今天有些奇怪,但冷啸天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早就听人说过,待产的孕妇情绪不稳,容易胡思乱想。冷啸天起身,温柔地用手把卓氏鬓角垂乱的青丝挽向耳际,然后凝视着妻子清亮的眸子,郑重地点点头。
渐感疲惫的卓氏无言地用双手紧握住冷啸天结满厚茧的右手,好似舍不得放开一样,依偎在他结实的怀里,安静地合上眼帘。冷啸天嘴角渐渐变得凝重,温柔地用左手把妻子拥住,安慰道,“青怡,睡吧,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星移漏转,近几日夙夜不眠的冷啸天眉宇微蹙,仍然独坐深阁,一旁侍奉的丫环隔一刻钟便换一次凉巾,妻子终于沉睡了,冷啸天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要抢我孩儿,不要抢我孩儿……”卓氏的梦呓之声微不可闻,冷啸天的脸色却是冰寒凝重,右手渐渐握紧着青冥剑。
翌日清晨,太阳初升,玉门街熙熙攘攘的人□□织如流,煎饼铺,蔬果摊叫贩声此起彼伏,声闻十里。玉门街是城南商贩街,背临泃水,古称汉川河,发源于燕山,和同样发源于燕山的燕水南北流经北平府,最后汇入黄河。每天早晨,船载的城北商货顺流而下,一部分卸载在玉门码头,其余的随流进入黄河下游。
这一年的季夏比往年更加炎热,六月夏日的初阳虽没有正午那么赫赫炎炎,却也足以汗透织衫。一个秀雅长衫青年疾步匆匆地穿梭在玉门街上,表情甚是烦忧焦急,路上相识的人总会驻足停留,恭敬的称呼一声,然后拱手行礼,可这青年丝毫顾不得礼数,只是点头还礼,然后匆匆离去,留下身后一片错愕之色。
当这位青年公子行至冷府,报上名姓后,冷府的管事门人竟然愕了片刻,之后才急急地入府通报,很快主人家疾步亲迎将这位青年公子延领进了内厅。
内厅之上,主客双方落座之后,冷啸天遣仆奉茶,青年公子先灌了一口,解了渴乏,双方寒暄片刻便直入主题。
“苏兄可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亲临,必是有要事相告,不知是何事?”冷啸天率先开口道。
这位眉清目秀的苏兄便是苏府苏长青的长子苏振,年岁稍长于冷啸天,由于两家道学的关系,联系虽不是很繁密,却也互相引为知己。
苏振从入府之后便一直愁锁青眉,容色凝重,迫于形势紧急,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苏振直截道,“啸天,昨夜家父夜观星象,发现冥历烻炟日和金星凌日皆在近两日,二者同时出现,必有大事发生,所以于昨夜炎灼龟甲,龟甲裂示……‘四柱纯阳’,所以料定明日……必有四柱纯阳命格之人降生,可能……可能就是啸天你即将出世的孩子。”
卓氏待产并不是什么秘密,苏家更是几月前已得知消息,当时苏振还亲临祝福,戏称必是个大胖小子。
苏振之言如同晴天霹雳,冷啸天几乎从软椅上跳起来,浑身一颤,握在手中的薄瓷茶杯差点跌落。没有多少人会比作为冷家阵法掌继人和青冥剑传人的他对“四柱纯阳”更为了解,也没有多少人会比他更了解冥历烻炟日,从十岁起便跟随父亲一起巡夜的他,几乎可以说从小便行走于阴阳两界的边缘,跟冥界打交道更多于阳界。
四柱纯阳命格之人上次出现是在一千多年前,对阴阳两界来说都是一场浩劫,冷啸天当然不希望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就是四柱纯阳命格之人,卷入这场阴阳浩劫。苏家的卜筮甲冠燕北,名闻千里,几乎从没有错过。即使是这样,冷啸天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里,目光灼灼地询道,“苏兄,令尊怎么就这么确定这四柱纯阳命格之人就是我尚未出世的小孩?”
苏振面露痛苦之色,摇头叹息道,“现在也只是猜测,不过明天便是烻炟日,冥历庚金年,庚金月,庚金日,如果有小孩在庚金时金星凌日时出生,那肯定便是四柱纯阳命格之人。家父的龟甲上面就裂示了‘四柱纯阳’这四个字,本想再弄清楚位于何处,无奈太过逆于天道,占卜时直接昏倒在地,今早苏某在地宫发现家父时,他便立即着苏某过来通知你。”
听到这里,冷啸天仰天叹息一声,“令尊为了小儿之事殚精竭虑,以至触怒天道,啸天铭感在心,待此事过后,啸天必定亲自登门致谢。”
“天道?呵,对我苏家来说就是一道诅咒,”苏振愤愤不平地心道,不过此话可不能对外人言说,调整了一下心绪,言辞恳切道,“啸天,不管怎么样,你先带贤媳上龙盘山云仙观暂避,要快,紫玄道长乃是家父知交好友,今早家父已援笔飞书知会紫玄道长,道长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尽管放心。”
联想到自己即将出世的婴孩即将卷入这场冥劫之中,冷啸天除了忧虑以外更是异常愤怒,他知悉苏家的好意,但还是推辞道,“苏兄,多谢你和令尊的好意,暂避云仙观还是免了。就算我儿是四柱纯阳命格,冥府想要抢走我冷啸天刚出世的婴孩还得问过我冷府布置的阵法同不同意,再说,有青冥剑在手,我冷啸天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说到最后,字字阴寒冷厉,眉宇杀气腾腾。
“啸天,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
苏振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啸天抬手挡了回去,“苏兄和令尊的美意,啸天心领了,只是我心意已决,苏兄不必再劝了,冷家世代巡夜卫道,还从来没有怕过这些邪魔歪道。更何况我是青冥剑传人,如果怕了这些冥界的鬼物,那我哪还有脸自称青冥剑传人?将来百年以后有何面目见冷家列祖列宗?不管是谁,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正好我的青冥剑已饥渴难耐了,就用他们的阴魂来祭祀青冥剑吧!”
苏振见他豪气云天,脸色决绝如此,心下叹息一声,也不再规劝,只是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感于苏家的恩情美意,冷啸天亲自恭送苏振到门外,再次躬身长揖,以示感谢。
苏振扶住冷啸天肩膀,轻拍两下,语气关切道,“保重……”
目送苏振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烈日的炎气蒸腾下,冷啸天直视远方的眼眸杀意浸盛,卓氏的呓语“不要抢我孩儿……”声声浮荡耳边,半转身,侧目吩咐管事门人道,“从现在开始,冷府闭门谢客,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