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365天》寻人问道

27、抵达

　　秋风萧瑟，落叶轻扬，孟大人和阎王大人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68路公交车，本想着只要上了车，一切都好说，可偏偏事不随人愿……
　　一阵小风刮过，阎王大人手里攥着的那堆冥币哗啦啦响，掉落在地上的那锭金元宝滚了滚，两人就这么瞧着那元宝悠悠滚到了老人的红色绣花鞋旁边。
　　阎半缘尴尬地咳嗽几声，从来都是他骂孟浪不靠谱，没成想今天栽在了自己手里，“咳，你真没带银子？”
　　孟浪掏兜，又在袖子里摸索一番，无奈道：“两袖清风，你也知道，我可是一个清官。”
　　阎半缘怒，“放屁，你每月的工资哪去了？难道就连坐车的银子也没有？”
　　孟浪耸肩，委屈道：“这不是都上交了嘛。”孟大人自诩是一个好男人，凡人都说男人的钱都要交给老婆管，于是孟大人每逢月底发工资，都会把银子交给阎半缘，那可真是连一点儿私房钱也没藏，这也使得孟大人差二筒去买两只鸡的时候，总得交代二筒说，“记得压压价。”
　　以至于二筒年幼时，一直觉着孟婆殿很穷很穷，孟大人就是孟婆殿的脊梁柱，一只鬼在外奔波，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他们这一屋子的小鬼，二筒常想着，“自己一定要省吃俭用，不能给孟大人添麻烦，对于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穿新衣裳和吃鸡，还偏偏死讲究的孟大人来说，生活已经够摧残他了……”
　　阎半缘有点脸红，好像，的确是他忘了。
　　“等等，孟浪上交的银子我用来干嘛了？”阎半缘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往也没在意，孟浪给他送银子他也没想什么就收下来了，有人白白给自己送银子还犹豫什么，他高兴还来不及。再说，他问孟浪的时候，那家伙也只是一脸欠揍的笑意，他读不懂，然后……
　　地府近一千年来整修了七悲桥，十八层地狱安装了电梯，改善了食堂的伙食，两素一荤，汤水免费，降低了鬼街的租金，阎王大殿还重新粉刷修缮了一遍……
　　孟大人上交的银子，被阎王大人无情地充公了。阎王大人觉着不好意思，又有点儿内疚和心疼，但转念又想，“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阎半缘说服了自己，内心也就不那么有负罪感了。转头看孟浪，就见孟浪正蹲在小姑娘跟前，仔细地给小姑娘系红领巾，一边还西拉东扯和对方套近乎。
　　孟浪温柔地道：“小姑娘，你看，哥哥给你系好了。”
　　小姑娘低头看了看，然后笑了，一脸天真无邪，“谢谢哥哥。”
　　孟浪又掐掐姑娘的小脸蛋，“真乖。小姑娘，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滴水之恩……”
　　小姑娘笑着接口，“我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孟浪挑眉，“欸，就是这样。你看，哥哥们钱包丢了，能不能借哥哥一点钱。”
　　小姑娘头一歪，懵懂地看着孟浪。孟浪也看着小姑娘，笑眯眯的。然后，姑娘掏出了一张学生卡，“我只有这个，可以吗？”
　　孟浪：“……”
　　阎半缘嗤笑。
　　“我可以借给你们。”突然，长凳上一直没说话的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只需要用这个来换。”
　　老人站了起来，捡起脚边的那锭用金箔叠的元宝，“怎么样？”
　　阎半缘眯眼打量了一下老人，回答，“当然。”
　　老人慢慢走近阎半缘，从兜子掏出两个硬币。阎半缘伸手接住，老人的指尖接触到他的手掌，很凉很凉，就像是，刚从冰柜里出来一样。
　　老人抬起头看着阎半缘，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然后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枯槁的手快速抢过阎半缘另一只手的那堆冥币，“这个也给我吧。”
　　孟浪问：“要这个做什么？老人家，这是冥币，不能用的，都怪我哥，出门带错了。哦，对了，我们家做棺材铺生意的，您别见怪。”
　　老人家拢了拢头巾，将脖子裹住，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到了下边，不就能用了嘛。”
　　又凑到两人耳边，小声说：“两位大人是上来办事的？一路小心了……”
　　“你……”两人愣了，还没等两人问清楚，一阵咆哮在耳边炸开。
　　“还上不上车啦，再不上来老子就走了，这可就最后一趟车了啊。”司机伸长了脖子朝外边喊。
　　孟浪连忙答应，“上车，我们上车，师傅。”
　　孟浪拉着阎半缘上了车，车上只有三四个人，两人挑了最后的角落里坐下。
　　两人上了车，那小姑娘也刷卡上了车，可是那老人却没有上来。孟浪朝窗户外边看去，正好和那老太太对上视线，老太太将头巾拢得更紧，像是很冷的样子，一脸怪异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上，是刚从阎半缘手里抢过来的那几张冥币。
　　公交车发动，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孟浪看见老人一直站在车站没有动。那浑浊的眼睛，像是一直在盯着他们，怪异的视线一直黏在他们的后背。
　　孟浪转过头，问身边的阎半缘道：“那姑娘真是活人？”
　　虽然对方看上去已经八九十岁了，头发都白了，脸上遍布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是对于上万岁的孟浪来说，也的确只是一个小姑娘。
　　阎半缘心痛地掏了掏衣袖，没了，都没了，银子都没了……
　　“欸，阿阎，想什么呢？”孟浪撞阎半缘的手臂。
　　“呼。”阎半缘苦恼地鼓着腮帮子，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活人，也不是活人。”
　　孟浪：“你是说？”
　　阎半缘：“一只脚已经踏进黄泉了。”
　　孟浪歪头不解道：“她好像还认识我们。”
　　阎半缘学着孟浪的样子歪着头，为数不多地用不太正经的语调开着玩笑，“堂堂孟大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总是严肃谨慎的阎王大人此刻看上去竟然有点调皮的意味。
　　孟浪愣住了，眼神飘忽，脑海里那个身影渐渐清晰，总是穿着白色的衣裳，红线缠绕于手中，喜欢坐在那颗繁茂的大树下，煮酒，听雨，游走于别人的爱情话本。很久很久以前，那人也是喜欢这样逗他。
　　孟浪又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左手小指上那抹红艳，果然，他还是他。
　　孟浪温柔地冲阎半缘笑，甚至想去抚摸阎半缘眼角的那两颗泪痣。
　　阎半缘皱眉不语，愉悦的心情顿时低沉了下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了头，不再看孟浪。
　　“透过我的眼睛，你在看着谁？或者说，看着我，你又在思念谁？”阎半缘很想问孟浪。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对方一直看着的，一直思念着的，都不是他。
　　或许，孟浪一直挂念着的那位妻子候补，是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吧。阎半缘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喜欢了一千多年的人，却等另一个人等了一千多年。并且，在他和孟浪还没有相遇的时候，是那个人，一直站在孟浪的身边。
　　夜半辗转难眠时，阎半缘时常想，“那该是一个怎样温柔可人的姑娘，才能忍受孟浪这般无甚规矩又日常犯傻讨人嫌的蠢货。”
　　可每当孟浪眯着一双笑眼温柔地对他笑的时候，旁若无人地拉着他的手的时候，又或者是甜甜地喊他“阿阎”的时候，阎半缘又很痛恨那个人，想着，“她凭什么配得上孟浪？”
　　尽管他不曾见过那位女子，也只是听孟浪说过，“她很好，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好。”
　　所以，才一直放不下。
　　“阿阎，阿阎，下车了。”孟浪扯了一下阎半缘的衣袖，“都叫了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阎半缘回过神，道：“没什么，下车。”
　　公交缓缓停靠在路边，两人下了车，路边的站牌上写着“西樵大街”四个字。
　　两人又问了一路人泷泽中学的位置，得知离下车的地儿不远，也就省了借银子打车了。
　　沿大街走了十分钟左右，一个路口左转，两人终于到了泷泽中学。
　　阎王大人和孟大人站在紧闭的校门外边。阎半缘转头对孟浪说：“你先找个地方等我。”
　　孟浪不乐意，“不能一起吗？”
　　阎半缘皱眉，也没怎么思考就直接拒绝道，“你见过有谁上班带家属的？”
　　“嗯。”孟浪笑了，“阎王大人说的有道理。”
　　阎半缘反应过来，看着有点得意忘形的孟浪暗自反思。
　　“那你小心点儿，我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下班我来接你。”孟浪将衣兜里的发带递给阎半缘，笑眯眯的，“家属先走了哦。”
　　阎半缘扶额，“走吧。”
　　“那家属真走了啊！其实我也可以变成挂件挂在你腰上的……欸，别说，还挺可行的，小蝙蝠怎么样……”孟浪摸摸下巴，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阎王大人一脸冷漠，“快滚。”
　　“我委屈。”
　　“……”
　　终于把孟浪打发走了，阎半缘想直接进去，却被保安拦在了外边，嘴皮子都说干了也没辙，两人瞎扯了半天，人家保安大哥就是不肯松口。最后实在是没法了，只能借电话拨打了那张厕纸上留着的号码。
　　瞅着阎半缘掏出一团卫生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保安大哥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嗯，好的，那我在这等您。”阎半缘挂了电话，然后转头对保安大哥说，“待会儿有人来接我，这位先生，我真的不是坏人。”
　　保安大哥又把阎半缘上上下下瞅了个遍，顿了五秒钟，撇嘴道：“看你眼角上翘，细皮嫩肉，一脸薄情寡义背后捅刀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人民教师就没有长你这样的!我跟你说，天王老子来了，你也进不去!”
　　阎半缘：“……”
　　不知这位大哥年岁几何，可能，也活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