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歌》冷贤

2、贰

　　贰
　　是日。
　　天色倒是明朗，照的满眼翠竹更是油绿。莫雪走将散肩直发挽了单髻，拂尘又是嫌麻烦般的别在腰里，踏了双白锦单靴，一袭白衫清朗，快步林间走着。
　　不远便是沈绿云的小院，远远便能瞧着那翠色人影在院中忙活，进进出出，幽幽醇香便随之散开，引得莫雪走涎水恨不得流了三尺，只盼能早些喝到那人坛中的仙酿。一路的疾走，可到了院口却又另起了心思。低身将衣衫前摆掖在腰里，矮下身子，一步步蹭着竹篱向院门挪去，十二万分的小心。
　　眼看院门便在眼前，雪走正要推门将门里那人吓上一吓，不经意却被竹篱挂着了头发，一时间进退不得，半弯着身子猛扯，将头皮扯得生疼。
　　院里书生闻声转过身来，一眼便瞧着门口雪走的一身狼狈，稍愣片刻紧接便嗤笑出声。
　　“小师父这是如何？来喝酒还要先与在下行礼么？如此这般可教绿云折寿了！”
　　“你…！”被人噎的说不出话来于他莫雪走可算得生平头一遭，不由霎时红了双颊，瘪嘴皱眉地将头发往下扯。一副稚儿赌气姿态。
　　“哎哎！这是使的哪门子疯，生用蛮力还得了，不怕把头皮扯下来么？”忙上前两步伸手按了那疯子，嘴里斥着，手上却细细地将头发从竹刺上解将下来。
　　“这不好了？”斜睨一眼眼角因着急而泛红的某人，转身走开。
　　莫雪走呆呆站在原地，伸手顺了自个儿挂乱的头发，许久才缓过神儿来。撇撇嘴角，轻手轻脚的关了院门，跟着绿云进了屋去。
　　屋内摆设与雪走想象的无差，是个书生房间惯有的样子。
　　竹屋是照着主人的身量而建，莫雪走光长手长脚的站着就仿佛占去了大半空间，此时正斜倚在门框之上，颈子微微猫着，看起来甚是委屈。
　　“如何站着？竹舍简陋，小师傅请便坐。”主人瞧了莫雪走一副大犬样儿，微微一哂，身子却不停，屋里屋外地来回忙着。
　　低头瞧了那竹椅，通体翠绿，似是漆过绿漆，竹面油滑，不见一点儿竹刺，可说是十分精致，然而尺寸较莫雪走却是小了些，莫雪走只觉得自己若果真坐下去明日怕是得赔这屋主把新椅子。四下看了看，倒是这竹床看来甚是宽敞，转脸莫雪走便不嫌生地跳了上去，没骨头似的靠着床头，坐得一副懒散相。
　　于是沈绿云捧着坛子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副光景，不像道士的道士斜倚着床头，白衣胜雪，眉目俊朗，一双凤目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打量面前微微沁了薄汗的书生。
　　稍稍一怔，沈绿云很快回过神来，心中摇头暗笑自己怕是该早些讨房妻室，否则怎会看个大男人都能看出美感，说出去可叫人笑话。
　　沈绿云将手中小坛向床上的人扬扬，复而自顾自在桌边坐了，唇边笑意淡淡：“不是循着酒香来的？怎的这会儿倒耐得住？”
　　挺起身来，将身子倾向桌边，莫雪走笑的狡黠：“人说不做坏事，不喝闷酒，酒这一物，该是带些人情味儿的。你请我，是谓对饮，你不请我，便是浇愁了。”罢了，还装出一副落寞状，逗得书生终是笑起，“你呀，你呀。”
　　“闻闻看。”笑着将面前的小坛削了泥封，递至桌边。不是寻常粗陶酒坛，似是白玉制成，阳光照过，看来有七八分的通透，能随书生手臂微微的震颤瞧见里面晃动的琥珀色液体，撞在坛壁上激起叫人心惊的晕光。
　　莫雪走不接，只是探过头去，就着沈绿云的手深深一吸，刹时眼睛睁得老大。
　　“这！”
　　这味道他记得。
　　莫雪走想起，那日青鸢散尽千年修为助妖界挚友逆天改命救其发妻，惹来天怒，纵有各路仙家万般求情也难消天帝盛怒，终是被剔去仙骨永堕轮回，历百世苦难。莫雪走痛惜，却不懂，不懂那个不惜逆天改命硬求一世姻缘的蛇族太子，不懂为朋友的妄念毁去自身的青鸢，更不懂为何那个温和无争的沉漻竟会随青鸢之后自行跃入众生轮回坛，自愿随青鸢一道受百世劫难。只记得那日昆仑山巅的白雪具叫那琥珀色的液体浸透，像满地干涸的鲜血，空气里尽是这浓烈的、歇斯底里的酒香，他莫雪走却第一次没有了喝酒的念头，那感觉太过沉重。
　　沉漻说这酒叫做缠梦，若他做好了，便带着去向青鸢求亲。
　　是了，这酒叫做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