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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且把那往事前尘看三遍,到头来,庭云卷舒秋花谢,情深若当年。
      深秋冷雨,怕不是吉兆。
      莫雪走紧了衣襟,撑开手中纸伞,桐油香气幽幽四散,明黄伞面将一方天地染得金黄金黄,连整个小城似都映的亮堂不少。
      天色愈暗,石板清街愈显清冷,街上行人愈少。
      那人正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之下,身量细瘦,眉目清朗。檀木束发,青面白里的一袭长衫作道人打扮。玄色布鞋,白布束袜,露出一双细直小腿。身后背了褚布包袱,小小一个,倒是徒显潦倒落魄。一双脚进了又退,退了又进,几次想狠狠心冲入雨幕,却又畏寒的退步回来,巴掌大的一张淡漠的脸上此时印满了焦虑。一双翦水双眸愤愤的瞪着朦朦雨幕,看来反倒孩童般的稚气。
      唇角浅浅勾起个弧度,莫雪走持伞走上前去,冲那人微微点头,作揖。
      “小师父有礼了,小师父似不是本地人罢?”
      “啊,无量天尊,公子有礼,”那人显是被吓到,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贫道乃是青山道观的道人。”应过,低头还礼,脸上是惯有的淡漠疏离。
      “原来是青山道观的高人,”雪走笑过,意味不明,“敢问小师父名讳?”
      “公子多礼,道门中人不记尘缘,名却是长久不用了,贫道法号玄尘。”玄尘一手把了拂尘,一手作了道礼,应,眉目微垂。
      “小师父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在下莫雪走,家便在城中,小师父且看这天色已晚,雨势却也颇大,赶路怕是难了。恰逢你我有缘,小师父不若先在雪走家中留宿一晚,待明日天明雨歇方再上路,如何?”
      玄尘听过,本是下意识便想拒绝,可看看愈发磅礴起来的雨势,再瞧瞧愈发阴沉的天色,生生是将已至口边的话咽了下去,神色平平的眼中渐腾起了些些犹豫。
      “不瞒小师父,雪走家中也是信道之人,如今许小师父一宿住处于我而言也是功德一件,还望小师父瞧得上雪走薄面。”
      见玄尘犹豫,莫雪走不退反进,倾了纸伞,眉眼间尽是恳切。
      “若是如此,今日便叨扰了。”玄尘略略想过,瞧这雨势,一时半会儿也是停不下来,借宿一宿原也不是大事,想想便应了下来。
      “哎!”雪走倒是高兴的很,弯着一双温温眉眼将玄尘迎至伞下。玄尘不语,长腿细瘦,步子却扎实。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两眼就那么直直看着前方,薄薄朱唇抿成一线,伞面衬得脸色也镀了层金黄,明晃晃的真真谪仙一般。雪走偷着转眼瞧了,嘴角也抿出个弧度,默默将纸伞又往一边靠过,不觉间湿了右肩。

      若说青山道观,那于他莫雪走而言还真真算得个故地。
      上一世,这顽劣的世家公子便是少年离家,在观里潜修数十载,终成一介散仙。
      人人皆知他莫雪走爱酒,日日囊不离身,酒不离口,潜修时这样,就算位列仙班,那头一个结交的仙友也偏偏是那终日无所事事,不知朝政只知酿酒的酒仙沉漻,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彼时道观外是片翠生的竹林子,不知是否是因沾了道观的灵气,生的确是较别处好些,终年翠生鲜绿,至隆冬也不曾凋黄。也有人说这林子绿的诡谲,与其说是沾了灵气,倒更似是压了几方鬼怪,观子何处不建偏偏建在此处,便是青山道长要镇住此处鬼怪以保一方平安的。事实到底如何不得而知。只是好好一片翠生的林子在人们眼中便成了妖魔横行的不详之地,终年鲜有人迹。
      莫雪走开始注意上这林子是缘于一个人。
      那日城中来了个谪官,不知在朝堂上是得罪了哪方显贵,被那庸君一纸诏书贬去边关,想也是自小的礼仪管教,一身书生傲骨生是受不得这般凌辱,转天便递折辞官。不过双十的年华独身背了单薄的行囊一路南下,终是在这江南的小城安下了家。
      若是一般谪官便不多说,只是这落魄公子却与他人不同,不但年轻,还偏偏生了副俊颜。剑眉星目,宽额薄唇。一头乌发及腰,多数是拿木簪簪了,少时则干脆由他披散,倒也洒脱。身量虽是细瘦却也高挑,平日总穿件翠色衫子,加之那种打骨子透出来的清冷,远远看着倒真似棵竹子一般。引得城中大姑娘小媳妇频频侧目,眼睛总围着他打转。
      这人唤作沈绿云,祖上是茶商,在京城有些基业。可人说士农工商,士当在首。又有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家中是靠经商攒下基业,可不培养出个儒官来,却也总是庄心事未了。偏偏这几代下来,一众儿孙中唯独这沈绿云是块读书的料,其他的那都是些瞧着书本便发怵的主儿,如此一来,全家人的希望便都在沈绿云一人身上。而这沈绿云倒也争气,头年科举便一举中第,蒙恩入朝做了翰林院的编撰,倒也合他的性子,只要不太露锋芒,荣华保身是全无问题的。只是世人皆知这读书人总有些个烦烦索索的原则条框,这个碰不得,那个悖不得,那贪官当道、庸君无能的朝堂又怎容得下这般气节,被贬黜倒也是情理之中。
      沈绿云在这城中安家,何处不选偏生就瞧上了观子边那片竹林子,花些银钱请了匠人,不消几日便在林子深处盖起了小小一间竹屋。屋子很小,仅供容身,屋内竹床竹椅,一台方几,墙上挂两幅字画,窗台摆一瓷瓶,插两支翠竹,简陋却也雅致。屋外用竹片宽宽扎了个院子,种下几畦绿菜,几亩杂花,花丛之中摆了竹桌竹凳,房檐之下放了几口瓦缸。一袭翠衫的人儿常常穿梭于小院半掩的门间,忙忙碌碌的摆弄那几口瓦缸,幽幽的酒香便随着微风缓缓传开,整片竹林都笼着美酒的香气,温厚而绵长。
      有酒,便必有莫雪走。
      莫雪走头回入林,便是循着那醇香的酒气,心说这是何处的酒香直直比过了沉漻的佳酿,一路向前便到了沈绿云的小院儿。那日沈绿云正背着院门,低头在几口酒缸之间忙着,莫雪走一身道袍,头发挽成单髻,扎了紫檀木的簪子,拂尘插在腰里,斜斜靠着半高的竹篱,细细瞧着沈绿云忙碌的背影,瞧着瞧着便笑了出来。
      这不是京城来的大官嘛!
      沈绿云闻声回头,正瞧着莫雪走凤眼弯作一道,薄唇紧抿的模样,一贯神色淡淡的脸上竟也显了些和气。
      “公子可是笑在下这竹舍简陋?”沈绿云转过头去继续摆弄着瓦缸,虽是笑语,语气却也透着淡淡凉意。
      “此处甚好,贫道一路寻香,没想着竟寻到处仙境了。”莫雪走向前一步,站直了身子,挑唇笑的不正经,“笑,则是笑如此佳处,雪走却是至今方知,可不遗憾呐!”
      “倒是天生了副油嘴滑舌。”沈绿云嗤笑,将近身的小缸开了,舀起半勺,转过身来,“这里有新开的梨花白,尚不知滋味如何,小师父替在下尝尝?”单手执勺,沈绿云挑唇淡笑,怎么看怎么股子狡黠意味。
      “求之不得。”
      莫雪走也不拘束,隔着竹门伸了头去,就着木勺将一勺玉色酒液喝的干净,末了舔舔唇角,意犹未尽一般,倒看着沈绿云尴尬拘泥几分。
      “如何?”收了木勺,绿云淡问。
      “乡野何出仙酿,玉液差此三分。”莫雪走倚着竹篱,懒懒开口,凤目流转。
      “好个贫嘴道士,这般妄言破戒,不怕你家道长掌你的嘴么?”绿云佯作质问,眉眼之间却掩不住丝丝笑意。
      “贫道自小顽劣,普天之下,最是不怕便是我那观中老道,最是害怕…便是公子不肯舍雪走些酒水。”自是瞧出了绿云眉间笑意,莫雪走挺腰直了身子,话到末了还相绿云作个书生揖,微微低了头去,状似谦恭,目光却直直流连于绿云面上。
      绿云终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挑俊眉蔑着眼前的顽劣道士。雪走心下暗喜,道这回酒是不愁,怎料书生笑间却突地回了身,双手背了身后朝屋内走去。
      “小师父请回罢!待三日后新酒开缸再来不迟。”
      随手关了竹门,头也不回。雪走直是愣愣看了房门,一声“哎…”卡在嘴里,眉尾耷拉下来,鼻翼皱起,满脸的哭笑不得,“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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