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今不解》yu晨

54、第 54 章

　　九重天上有本账算的明明白白，管账的先生呢就是玉帝。他老人家日常看着一笔笔账目，这个多了削点，那个少了添点，门清着呢。
　　月凌寻思着玉帝大概已经把他这笔账摆在案头许久，就看怎么去平账。

　　瞧见月凌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判官崔钰笑呵呵道:“我们地府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月老不必忧心，就当是来地府做一回客。”

　　做客？天上地下都找不出一个愿意去地府做客的人物。

　　“听闻地府共十八层地狱，不知崔判官打算把小仙安置在那层。”月凌同样笑呵呵回他。

　　在天庭的时候，他问过太白金星若是有人损天界上神修行会如何。太白那时拈着嘴角的小胡子，意味深长道:“品阶越高，罚的越重。我等小仙不必说，要是像帝君那种便是受无边苦楚方可洗去罪孽。然，月老你就不必忧心这些，这不好好的担着姻缘一司。”

　　欠得账总要还，他早就明白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崔钰摇头:“月老这是哪里话，地府对待贵客向来在十殿之中。”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忘川河畔奈何桥头。浑浊且看不到边际的血黄色河流奔流不息，里面尽是孤魂野鬼、残肢断臂。腥风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奈何桥上过不去的小鬼跳进忘川，没等月凌看清就融进这一锅‘肉汤’中。

　　“拔舌、刀山、铜柱、油锅、石压...地府从来就是磋磨这些恶人的地方。”崔钰停顿一会儿，接着开口“能不走一遭受罪是最好，月老阁下你说是吧。”
　　这话带着点诱导地意味，还没等月凌品咂出其中深意，崔钰接过鬼使呈上的玉如意在空中划拉出一道门来。
　　“光是言语不足形容明白，我带月老阁下瞧瞧其中一二。”
　　先前还说待客在十殿之中，眼下又要拐到各层地狱观赏一番。地府总判崔钰话事最大，谁又能说个不字。
　　绕是如此，月凌依旧多嘴一问:“崔判官莫不是让我自个儿挑选日后住处？”
　　对此，判官崔钰并未正面作答，毫无诚意安慰道:
　　“月老阁下不必忧心。”

　　拔舌地狱

　　那被撑开嘴的小鬼牢实绑在木桩上，行刑官手执一把铁钳夹住口中舌头。却不另外拿剪刀剪断，而是生生将舌头往外拽。在小鬼凄厉的惨叫中，钳子上只拖着一条长舌，舌根端口处连着长长的筋膜，毫无血色的白肉翻卷出来。
　　行刑官一板一眼的报幕:“罪人苏某贾，拔舌两次，余三十七次。”
　　“罪人方某月，拔舌十一次，余六次。”
　　“罪人李某，拔舌二十三次，余三次。”
　　“罪人阮某睿，拔舌五十一次，余九次。”
　　“罪人王某戈，拔舌七十八次，余零次。可饮孟婆汤，入轮回。”
　　......
　　这便是地府

　　在凡世，身边年长者大多会告诫晚辈不要做坏事，否则要下地狱受酷刑。然，口述的刑罚又怎么比得上亲眼所见来得骇人。

　　判官崔钰瞧了一眼月凌半掩于袖中攥紧的双手，终于转着那支判官笔开口:“余下的刀山火海便不领月老阁下去看了，左右都差不离。阁下地所为放在旁人身上都是要挨个走一遭的大罪，如今玉帝宽恕，念及阁下这些年当差颇有些苦劳。只让我领着看看刑罚，便可一碗孟婆汤转世投胎。”

　　翻遍天界刑史也找不出比这更轻地判决，月老这是积了几世福报可得如此照拂，崔钰艳羡地想着。

　　投胎转世啊

　　五百年的神仙生涯，月凌其实快要忘记自个儿做凡人的感受。做一个百年后不断投入轮回的凡人，生生世世都与九天之上的仙君再无缘会。

　　还真是完美无缺的结局

　　烟鬼有句话说对了，若非他执意留仙便不会有往后种种。

　　“倘若不转世呢？”

　　崔钰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年头还有自愿受刑之人？当然，判官大人也乐得回答:“那阁下可就不仅是拔舌地狱这种刑罚，依照判决，是要入无间血池受万鬼啃噬，消解万鬼怨气。”

　　忘川最深处为血池，怨气冲天之地。凡是不得消解其怨的鬼怪皆汇聚一堂，互相蚕食，日日夜夜。

　　虽是好意解释，崔钰眼里已明明白白写着。除却投胎转世，还等什么呢？

　　“阁下莫不是想挨过万鬼啃噬？”崔钰嘴角微微弯起“鬼怪失智，只要有血肉气息便会一哄而上。嘴巴咬不下的肉，用利爪撕扯也要多带几两肉吞吃，连血沫也要给抢不到肉的小鬼哄抢，不消一刻钟，阁下就只剩具白骨。”

　　“还不算完，阁下既是要消解万鬼，血肉自然会重新生长。一遍又一遍，刑戮至一千八百年。阁下，受不起的。”

　　便有天大的执念，这一千八百年也会消磨殆尽。爱恋坚持不过几息就会生出怨怼，最后也只余下满心怨恨在血池中不断累积。现在有多爱，过后必有千百倍的恨。

　　刚开始遭受苦楚尚且挺得过去，但当刑罚无穷无尽时，最先崩溃地是精神。你会忘记自己为何来此受刑，只剩下求生本能想逃。试遍所有方法最终无路可逃时，就会痛恨自身愚蠢，再然后怨恨会发泄到迫使自己下决心受刑之人身上。

　　即便与旁人没有丝毫关系，仅仅本能罢了。

　　月凌笑了:“从进地府，不，应该是我在来天界开始。每一位神官说话，我只用听着就好。不必多问，不必多想。判官大人你动过情吗？应该是没有罢。情会让人变得愚蠢，不计代价无论后果，多么害人的东西！”

　　是九重天阙地神君不该有的东西，谁敢妄图把神君拉下神坛呢。

　　他不再多言，只是说:“烦请判官大人领我去无间血池。”

　　崔钰叹息着用玉如意划拉出一道门:“你会后悔的，届时莫要怨恨帝君。”

　　门后是怨气冲天的无间血池，密密麻麻地鬼怪把血池挤得满满当当，大多身体扭曲如麻花缠绕在一处于池中沉浮。鬼怪尖啸之下盖不住的是窸窸窣窣啃噬血肉地咀嚼音，以及满足的呜咽声。

　　忘川最深处，怨气冲天之所。

　　月凌忽的理解上一任凤凰，其实他们并无二致。

　　他迈进忘川深处的无间血池地狱，怨鬼迫不及待缠上双腿蚕食血肉 “我终究还是不择手段的。”

　　上一任凤凰白葛会后悔么？

　　天界九落仙涯

　　怀煦靠在九落涯上的青松旁，宽大地衣摆垂落涯边，几缕浅金色发丝纠缠于山风中。舜玗走上前把逶迤在地的衣服朝一旁赶赶，给自己挪出块儿地坐下。
　　“酒醒了？”
　　“嗯。”
　　“可有其他不适之处？”
　　“暂无。”
　　“过几日蓬莱岛主嫁女，请帖我代你已经收下，别忘记去。”舜玗扇子展开，摇了两下无奈道:“算了，届时我自来接你过去。”显然，是信不过正阳帝君的好记性。
　　“嗯。”
　　他早就习惯怀煦这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活泼且多话地是醉酒后的黎安。
　　舜玗拿出崔判官交予的环佩，道:“你那一半本源仙力封印在此，玉帝的意思是，这好几百年也该物归原主。”
　　指尖触及翠色环佩，怀煦施法从里面引出一团精纯神力的雾气。这团雾刚刚从另一个躯体剥离出来，五百年过去里里外外早已浸染上别的气息。

　　怀煦寻思这个时候，也该在凡间投胎转世。他特意关照过地府寻个好人家托生，这一世该是平安顺遂。

　　因果轮回不该再旁生枝节，按照天道这一出际遇到了散场之时。

　　那团本源仙力五百年前就不是自个儿的东西了，他并不想收回给出去的东西。广袖拂过，怀煦抬手将它挥散于天地间，成为天地之力的一部分。

　　半晌

　　舜玗哑然失笑，他一直都明白怀煦心思，只道:“也罢，凡间又是百年风调雨顺的太平盛世。”

　　至此，所有因果全部了结，往后也当再无纠葛。

　　虽说正阳帝君和地官大人交好是天庭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上一次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也是好几百年前了。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吗？啧，一脸死人相，说句话跟要你命似的。”

　　“不知道该怎么说而已。”这句话真心实意极了。

　　原是怀煦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居于北冥，那时候的北冥还不比现在热闹。整片地界仅他有灵识，其余飞禽走兽，草木山石无一修出灵识。他待了四万余年不曾开口说话，直到神力修得打破禁锢整个北冥的远古结界才来到外面。

　　在此之前，除了修炼和睡觉，也只能看看北冥的山海木石，北冥的飞禽走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怀煦不觉得自己和常靠卧地青石有何分别，后来时间太久青石也被风雨侵蚀至消弭。
　　他悟了
　　哦，区别大概是自己撑得时间更长些。

　　舜玗自豪道:“我还教你识文断字来着。”

　　地官大人文院常年垫底，直到目不识丁的正阳帝君进入文院兜底才成为倒数第二。

　　怀煦歪头瞧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不到一年，倒数第二就从你变成我。”

　　“嗐，这不是进步巨大嘛。”
　　......
　　帝君抿了抿唇，没把这欠打的主儿从九落涯上推下去。

　　东拉西扯一堆废话后，舜玗才问出那句:“这世间万物可有一样入得你眼中？”

　　“舜玗，你问错了。该说，世间万物可有一样不入我眼中。”
　　他于万物没甚区别，万物于他亦如此。大道至简，神兽依托万物生自然包容万物。

　　原是如此，怪不得白葛原先做不到的事，往后也没人做到了。心中本就有万物的神君，又怎么会在意你占得一席之地。是真有情，也是真绝情。

　　舜玗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一事不该瞒着。于是道:“方才崔判官告知我，月凌并未选择投胎转世。”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嗯。”怀煦应声表示知晓。
　　“要我说还是把他提出无间地狱打晕，灌上孟婆汤，塞进轮回道省事。”无间地狱能是一般人待的地方吗？就那孙子进去这千百年是要脱几层皮？

　　“不必。”

　　两个字硬生生止住舜玗掐诀去冥府的手，地官大人目瞪口呆。不是？那可是无间地狱啊！你不是...
　　呔！我关心那孙子干嘛？他就是身死道消都本君没一两银子关系。
　　他泄气地瘫在地上，道:“你说不必就不必吧，你是老大你话事。”

　　两人看了许久脚下缠绕着山峰的云雾，远处并排飞过的仙鹤，高山上巍峨耸立的塔楼。

　　就在舜玗起身溜去蟠桃园时，怀煦轻声问了一句:“无间地狱，他会待多久？”
　　“一千八百年，算得上重罚。”
　　“嗯。”

　　原本断掉的因果线又不死心地，偏执地用一个粗糙的结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