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隔山海》楚辞调

1、花朝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仲春十五，是花朝。

　　赏红踏青，寻柳问花。

　　农历二月十五，天还没亮，村口就积了黑压压的一片。

　　全是赶着去山上祭拜花神的人，个个都提着个竹篮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林木混迹其中，小心翼翼地理了理领口，将左肩靠近锁骨的一点青墨色的胎记掩盖了去，两手空空混在杂乱的人群中上了山。

　　花神庙前，他抬眼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庙宇。

　　花神庙不大，整个庙宇只有一间屋子，屋子的占地差不多就是寻常人家的庭院那般，应该能容下几十个人。整座庙都是用木头建起来的，或许是因为有很多年没翻新了，柱子上的一条条动物爪印看着都很陈旧，像是好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动物留下的爪印。留下这道道爪印的动物，或许也早死了。

　　里头的神像也是陈旧的，甚至那鎏金砌起的神像的脸庞上都脱落下一层金色，蒙了些灰尘上去。纵使庙里头这般破旧，也没人敢在这地儿讲究什么脏乱，个个都虔诚的祭拜着，唯恐一个不慎惹怒了神明。

　　林木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颇有些疑惑地问道：“大叔，这花神庙这般旧了，为何不给它翻新一下？”

　　大叔一脸惊恐的回头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小伙子，这话可不能在这儿说，别惹怒了花神殿下。至于为什么不翻新，一个是因为村里穷，没有真金白银的给庙翻新，另一个是花神大人不喜欢这样，他老人家念旧，不肯让人翻了他的庙，换了他的神像。”

　　“这样啊......谢谢大叔。”林木稍微弯了弯腰，在这人满为患的花神庙里占着小块地弯腰，显得他有些滑稽，不过树精生来皮厚，他也不在乎这番举动是否损了形象。

　　那大叔抬头，打量了下自己面前的少年郎。这少年郎眉眼生的俊俏，一双眼睛里含着的是善良纯真，眉宇间端的是悲天悯人。虽然看着模样尚小，身上也沾了些风尘仆仆的意味，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灰尘，发丝稍乱，但也是遮不住那一身的灵气的，看着就让人怪舒服的一个孩子。

　　“小伙子是新来的吧？我给你说啊，今儿个是花神诞辰，可别去莽莽撞撞地连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只管上香诚心祭拜就行了，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嗯，知道了，谢谢大叔。”林木扯开嘴角笑了笑，本就是刚成型的小树精，浑身都带着稚嫩的气息，这样扯开一个笑容，人畜无害，简直要化进人心里头去。

　　“大叔我这是看你生的俊才告诉你的，年轻人出门在外要好好保护自己，莫要让家里头的爹娘伤了心。”大叔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了些香火和纸钱，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声说道，顺道还分了林木几根香和纸钱。

　　“诶...谢谢大叔。”林木接过来不住地道谢。大叔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和他说道：“小伙子外地人第一次在花神庙上香吧，好好拜拜我们花神殿下，心诚则灵。”

　　林木点点头，应了。

　　他又抬起头，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神像。

　　做工不算太好，但是一些小细节处理的很好，可以看出匠人的用心与仔细。

　　整座神像虽然看起来破败，可是细节依然体现出它的精致。

　　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才能雕刻出这般精细的神像了，精细到眉眼如画，栩栩如生。

　　林木随着人群懵里懵懂地上了香拜了佛，出来的时候瞧见庙后头有一条小道，像是通往山上的，可是却没人往那处走。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上山去瞧一瞧。

　　避开人群偷偷摸摸地溜到了道口，林木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就马不停蹄地直往山上去。

　　山上的景物自然也是好看的，树木郁郁葱葱，因着今儿是花朝，山道上那一路无名的小花都开了遍，娇艳的很。因着现在还早，半山腰上还笼罩着一层淡淡地雾气，飘飘袅袅地不大清。前方的道路也像是虚幻的，越来越不清晰，路边的花草就快要掩盖住了这一条小道，让人无处落脚。

　　今日是花朝，在花神的地方公然踩踏是不是不好啊？

　　林木这样想着，脚下迈了一步，跨过了这一从花草。

　　可要命的还在后头。

　　这条道因为多年无人行走早就逐渐封了道，山下还好，一些信徒难免会在四周插香拜地，可到了半山腰上，就逐渐没了。此地又是受花神庇佑的，花草长势好，没过多久，自然而然的就被花草封了道。

　　林木头疼的看着脚下这开得娇艳的花朵。

　　花朵是不常见的嫩青，携着一点点清香。小小的一朵，在众多绿叶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娇贵可人，林木这踩也不是不踩也不是的，急的头上冒了汗。若是现在回头下山，下次可没有这么好运气，能上花神庙一趟，而不被那周身的神运震慑地爬都爬不起来了。

　　他就待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小孩儿真是可爱，不过一堆野花草罢了，居然还顾及是我的地盘。”远在桃源深处，年轻俊美的花神斜躺在树干上，随手摘了几片叶子就凝成一把扇子，悠哉悠哉地扇着风。一面收起远在天外的神识，一面不紧不慢地跳下树，打算去问问这尚且稚嫩的树精闯入花神宝地是为何。

　　“喂，小孩儿。”

　　花神殿下在一边的树上，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底下的小孩，笑眯眯地喊他。

　　林木心头一震，尚且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问他：“可、可是花神殿下？”

　　“正是，你有何疑？要跑上山来找本座。”

　　“真、真是花神殿下？我、我本是东南那片林子的树精，偶然得了花神大人的恩惠，才得以化为人形，今日前来，是特地来拜谢花神殿下的。”少年尚且青涩，见了内心敬仰的神明更是又敬又怕，一句话磕磕绊绊地说下来。

　　花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点儿作为神的自觉都没有。

　　“倒真是刚成精的小妖，还没有练就你祖辈那些树精生来的厚脸皮样，脸皮倒是薄得很，说两句话就磕磕绊绊的。不过，你可不是受了我的恩惠，我可没干过这种狗血恩惠被人撒丫子报恩的事儿。东南那片林子，可不归我管。那地也没人去管，你...你就当是那地方灵气恩泽，利于修炼，自行修炼成了形。”

　　“可、可以我的年龄，在这个时候修炼成形，岂非是不寻常了些？好说旁人都要修个几百年方能化成人形，我不过修炼了一百来年，就化了形态，岂非是受人恩惠？族长与我说过，我破土出芽那日，曾有一位白衣仙人来此，灌了我一道仙露，增长了我的灵性，我才能这般早的化成人形。”

　　“你听你们族长的作甚？是，你是被浇过一道仙露，不过那也不是本座浇下去的。那个时候，四海八荒的花草树木都要被浇上一浇的，而且你这么早化了人形，对你又未尝是件好事，就当是娘胎里的娃娃早产了催熟的，体虚的很。那道仙露，也算不上什么恩惠。更何况，你现在修成的这副模样，到底是个什么你心里头不清楚？”

　　早早修炼成形的妖精，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回光返照、容易早夭。

　　林木抿了抿唇：“可是......”

　　花神很是头疼，这梧桐山那边的小树精怎么跑他这儿来报恩了。

　　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敢承下那人的情，还了那人的恩。

　　“小树精，你听着，你那恩情不是我给的。你就当是上天的恩泽，你福气大，容易撞好事儿，正巧承了下来，而且，这倒也算不上什么恩情。”

　　“你要走的路还长，别被一些虚无的东西绊住了脚。”

　　“可承了人的恩情，是一定要还的！”林木神色坚定，眼神中是少有的固执。

　　花神看着他浅色的眼睛，神色突然就严肃了起来，他随手点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那花苞立马就耷拉下来，枯萎了，一瓣一瓣地落下来，漏出里头已经枯萎了、腐烂了的花芯。

　　“这...”林木呆若木鸡。方才花神的确是给这花了点灵气，怎么就枯萎了？

　　“你看，有时候灵气太过强盛也是不好，没有经历过正常周期的植物，强盛的灵气傍身，自己承受不住，迟早也是要枯萎的。同样的，”

　　他顿了顿，眼睛盯住了树底的林木。

　　“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也别想一时求成。”

　　“等你能够承住这份恩泽的时候，再回来问我罢。”

　　林木望着花神的眼神越发迷茫了，眼前的一切在慢慢地缩小，到最后，也是看不清花神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

　　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踩了花神的花，有没有护着那一株嫩青。
　　更不知晓，他所受的恩惠，是何人所赠。

　　来日方长，既受人恩惠，自是要还。

　　农历二月十五，花朝。

　　踏青赏红，寻柳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