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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节. 映像回廊 ...

  •   元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因为不安反而精力过分集中,等到回过神来,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到正空了。她拿起绘好的图纸想交到门雏手中,于是起身推开门,对着过道喊了一声,“你们人去哪里了?”她的发声在寒冷中咄咄成形,连脸色也散发出虚弱的煞白。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寒意很重。她带着图纸掩上门走到过道,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试图寻找电灯的开关。她往前走,差点被突起的台阶绊倒时手打到了一个按钮,这时前方回廊的灯都亮了,不管是这条,还是目之所及的交叉口处。元启以为自己打开了整间屋子的灯,这好像会生出极大的喧嚣,惊动每个房间的尘土。她像犯了大错一样手忙脚乱地寻找别的开关,但这里只有一个,在她看来这样的设计太不合理了。
      当然她同时也惊动了这个屋子其他角落的两个人。阿莫士正要去看看情况,门雏挡住了他说:“我已经将走廊口的门做了合理的开关,抱了侥幸的心理想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前面才打断你说话……”
      他这么一说阿莫士才想起来他前面和椅子过不去的原因。“既然这样,就一直让她处于主动的状……”门雏抬抬手,示意阿莫士闭嘴。有脚步声从门前经过。
      元启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寒冷和沉闷,好像他们从未开门通风一样。灯光很暗淡,墙上每隔一段距离才装设一盏灯,灯光与灯光交替的错乱阴影中生出雾色,让本来就昏暗的过道显得可疑。她隐约感到回廊里的走步声,于是停下来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回廊的尽头或是隔壁有低于听觉音域的耳语,这使她意识到整个房屋里笼罩着一层沉默,这种沉默和空气中起伏和缓的呼吸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共识在她脑海中一旦成型就显示出与意愿相违的不和谐,她顺便怀疑了一下自己呼吸的节奏,便奔跑起来让地面产生震动,使旁边的灯光也随之摇晃。她轻敲着每经过的房门,但不会重重地敲也不试着是否能推开,似乎是怕吓着自己。没有房门被打开,但她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幻想出躲在房门背后同样惊恐的灵魂,好像所有的房间都陈列着面孔。她继续向前走,发现有一扇门开着,有更亮的光从门背后流出来,在走廊里绽开一条光束。光亮在阴暗处像是一种邀请,她将那扇门推大,还是一条走廊,不过墙壁周围点着蜡烛,另外,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图像,这些图像被玻璃保护着,反映着烛光。她起初只能看到人形的轮廓,随着向深处移动,等到瞳孔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她看到的图像也越来越清晰,不过这也是大致趋向,准确来说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图像中的人影像照片中的一样生动,她可以看到他们的脸,神态与气氛。但这不是照片,是画吗?但好像和墙体融合了,难道是壁画吗?在这暗黄的光线中她不能很好地把握图中的色彩。“啊,这是……”她看到今天的那两个人也在图像中,神态完全到位,如果这是谁画的,那他一定有着了不得的洞察力。她看着这些图像渐渐恢复了平静,这时她发现画丛中有一处显眼的空白,空白周围的墙上有切割过的痕迹,显得不和谐。然后她看见了镜子,以及镜子中自己的脸,太过突然一瞬间使她心跳加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她本能地反射出一个意识——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与这个处境不相符合,看起来有点幸福?她拒绝承认。随即她意识到那不是镜子,是墙壁的图像中出现了她的样子,在其旁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在这些图像中出现了有一些次数。她贴近去看,看见了那个人眼中她的模样,极其游离的神态。她也随着这神态感觉到醉意,在精神的混乱中昏昏沉沉。她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就按着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间,走进去,关上门,在床边呆呆站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躺下,站了一阵子她在床头上坐下,也没有开灯。暗色在她眼前蔓延开来,她在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中承受住了这种黑暗,因此恐惧并没有再次来惊扰,她就在这极度的困倦中沉睡了过去。
      门雏和阿莫士等了一宿,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回了各自的房间。
      元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上一个夜晚的怀疑似乎暂且消停,她翻起身来打开一张白纸开始绘图,画笔虽然在手上,但笔头毛毛躁躁的,蘸的水不够用了。她冻得两脚跺地,也不知道筋骨的不安是被冻得,来还源于紧张。整幅图越涂越烂,一张新纸简直快要毁了。她烦躁地搁下笔,起身去了前厅,看到门雏和阿莫士已经回来了,他们正坐在那里说着什么。她刚想到图还没给门雏,正准备折返,阿莫士已经看到她了,“嗨,你快过来一下。”他向她夸张地挥挥手,动作轻浮,语气轻佻又富有张力,欢乐得与这一切不符。不过那都不重要,元启脸上有了笑意,向他们走了过去。她坐在边上,听他们在她面前谈论起不曾与他们三个人任何一个在一起的她,在她不在的时候也肯定谈起过与他们在一起时的她,像这样断片的填补与缺失,让她怀疑起属于自己的永恒。
      “对走廊里的壁画你是怎么看的?”阿莫士问元启。
      她没有回话,他们向她看去。
      “她又走神了。”阿莫士说。
      元启的迟钝好像游离于现实之外,可是会注意到被看着,半晌之后她说:“什么?”
      “走廊里的画你也看到了是吧。”
      “……嗯。”她迟疑了两秒。
      “和你一起出现的那个人,我们想要知道,他在你那儿的过去。”门雏说。
      元启想到了他们说的是画像中的哪个,“说实话,晚上那种情况看的,这会儿没什么印象了,我也就是稍稍瞥了一眼,光线比较暗。”
      “那我们一起再去看一次吧。”
      “好的。”她跟着他们往那条走廊上走去,看来他们要对她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了。
      “你看,这些其实都是一个人的回忆,这些像画一样的映像。我们现在正站在一个人的大脑内,就是这个人。”门雏指着墙壁映像上的一个人。
      “嗯。”元启点点头,一点也不惊讶。
      “你向我们提供一些过去的记忆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墙上的女孩的确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按照你们的说法,这里壁画一样的场景图是这个脑中的回忆,也就是说这是以前的事了,没错我以前就是短发,几年前。”
      “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也出现过,而我们出现过的场景,是的,以前发生过的,我们自己也都记得。”
      “你指的那张脸我貌似有印象……不对不对,不能说有印象,而是感觉见过,像这种感觉的话也说不准,不一定是真的见过,就是一种简单的即视感。我的记忆力很好,要是真的和他有什么过去的话,不可能唯独记不起他。”
      “完全没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完整流畅无中断。”元启一脸的诚实,咬字很肯定。
      “就算是这样也不奇怪……”门雏说。
      “玻璃可以打开吗?”
      “可以。”阿莫士说着打开了锁。
      元启触摸着墙上的人物,她在获取一种接触,似乎试图从这种接触中夺取画面中的世界,让其进入皮肤。她专注着,好像在用力,但这种力并没有通过她的指尖对墙壁造成的压力而显现出来。
      阿莫士用同样专注又期待的目光在旁边注视着她。
      “你等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她半睁着眼睛,刻意使眼前模糊起来,好让画面中的内容直接变成冥想的素材。然后她闭上眼睛,看到建筑像一块压抑的黑灰色几何体,有些窗户亮着灯,不亮灯的地方就消失在黑暗中。那个人坐在建筑物的台阶上,并短暂地用一种透明而超越的神态注视着她。这样的神态很有夜晚的氛围——某个未来拒绝降临的夜晚。而她立在建筑的落地窗前,没有在看他,气氛静谧而完整。元启知道画面该转换成画中女子的视角,现在的冥想只是自己看着“自己”,而且还是那个人眼中的自己,这很不自然,这样的视角是进入了旁观者的立场而不是画中自己的立场。她又睁开眼睛,确认画面内容,那个人微微蜷曲着后背,提示着疲倦与亲近。尽管画中的女子和元启容貌一样,但他的样子向元启提示他与画面中女孩的距离和与她的距离不同,她直觉画面中的她一定感觉得到他存在于那里。看起来她曾在那里并不意味着她真的在那里,就算如此,她承认,看到这个人的样子时在她的体感之外激起了一阵颤动的共鸣。
      “这就是最后的吗”元启问。
      “是的。”门雏回答。
      “很遗憾只有即视感,没有实质的回忆内容。”
      “这就奇怪了。”
      “再说,画中的这两人感觉心照不宣,如果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有过这样的情况,当我缅怀一个再也找不到的人时,我会将他同那段日子一起封闭。”阿莫士说。他说的一个人正是塔图,他知道自己对塔图封闭起来的不只有画面而已,连同与他相关的特殊感应也会封闭,无论是空气的味道还是光线的气氛,每一处细微的感受。“只要封闭起来,在很久之后的某个偶然,当我打开封闭着的内容,就会确切地与他在一起,好像在时间中坠溺了一样。”
      “那些事都是很特殊的吗?”
      “不,是发生过很多次的场景。”阿莫士知道那些场景的画面本身并没有向他承诺什么,只是因为画面总是重复,但又不是一件事,时间的缓冲使它们变成习惯内存于他的身体中,真正成为他的一部分。他继续说:“事情的画面本身或许会因为一些原因就那么封闭了,但感觉不会永远封闭。”
      “所以你想说……”
      “你的即视感或许是我说的这种情况。”
      “其实想不起来我还考虑到了别的原因。”
      “是什么?”
      “生活中旁人都说我的记忆力特别好,虽然他们是拿自己参考的。实际上是我对场景的回想连自己都害怕,但对数字之类的却完全不敏感,这或许意味着我是理解型记忆?而且我知道如果自己想不起一件事是什么时候干的,那是因为我当时没注意那个时候的时间,所以我的回忆完全是回想自己的想法,如果我当时什么都没想,现在也就想不起来了。我到后来变得不是很敏感,所以也许经过一些事情也不会多想。”
      “可据我的观察,你很容易被环境影响,这不属于感敏吗?”
      “请不要观察我……”元启露出了一点不愉悦的神态,瞬间后又继续说:“对我来说,被感观影响心情不是感性,被感情影响心情才是感性。”她将手垂下来,无中生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并不是一直这样,因为我在很多方面的感觉都随着年龄的成长淡化了。”
      一直在一边沉默的门雏开口了,“是你感受的阈断裂并移动了,你所谓的感情真空状态就处在断开的空间中。”
      元启听到这个说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找我的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
      “我们想让你帮我们复活塔图,就是那个人。”
      “复活?他已经死了?”她皱了一下眉头又说:“你在开玩笑。”
      “他确实已经死了。”
      “我是说复活。”
      “这或许像在开玩笑,因为你生活在三维世界,但这里是五维世界,虽然与这些没有关系,但我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
      她回过头去,细细地琢磨起他们称之为塔图的人,把这面墙上有他的地方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次她注意到在他衣衫领口打开的的地方,有一个样式熟悉的配饰闪着惨淡的光点,含蓄地装饰着他的锁骨。墙壁上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所有情绪的突破口都聚集在那个光点上。
      “他脖子上佩戴的图腾我见过,我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配饰。”
      “我知道,是他给你的吧,你看这里。”门雏指着墙上更靠后的部分。
      “不,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可是我现在把它搞丢了。”
      “不,它……”阿莫士正准备说什么,被门雏打断了。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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