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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节. 目涂 ...

  •   掌握了三种基本元素后的一星期过得特别慢,况且他们还说了那样难以再次对峙的话题。
      “你来了。”昘图听到了原睦的脚步声。
      “我们现在应该开始兑换其他元素了。”
      “是的,应该是今天,方法还不知道,我们需要一个一个地试。”
      他们的研究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意志体的提出方法掌握后,需要找到一个恰当的混合元素容器。他们一起查阅各自找到的材料,以来获得元素兑换的所有可能,遇到可取的就会记录下来。原睦有一个毛病,在专注干事情的时候总是哼歌。昘图背着她自己试过,发现他根本无法同时哼歌又同时专注于另一件事,大脑无法并行集中,只能将其迅速倒换着运作。他甚至怀疑原睦干事都不用脑子的,或者说她有两个大脑?不对,也许是她根本没将注意力分工,哼歌是她下意识的,而习惯又不需要依赖于思维。不过他还想听听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看着她正以一种让人想要模仿的速度处理着手中的资料。
      “指什么?”
      “哼歌。”
      “抱歉,我会安静一些。”她唐突的礼貌拒绝他再过问。两人都低下头去继续查阅,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不自觉地哼了起来,看来的确是习惯了。他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的声音,绝对不算动听,没有高与低的流畅转折,一直徘徊在一个冷漠且不躁动的音域,像她对其他人那样,贫瘠的感情。昘图适当地生出一种满足感,他的占有欲实质上是一种操控欲,在影响到对方心情的时会有微妙的爽快。
      “我总觉得这里被窥视着。”原睦突然说,并朝他靠过去不敢看向周围。
      “我看看?”
      “你保持安静就好。”
      “突然这么安静会吓到胆小的窥视者。”
      不知是不是因为内疚,她又坐远了一点,使自己孤立而漠然地放任昘图去检查门窗。
      “你太敏感了。我看了一下,当然不会有谁在,这里的空间不大。”
      “可我听到了门在轻轻闭合的声音,你听……”
      “我没有听到。”
      “说实话我不是第一次有这种被偷听的感觉,就在这个地方。”
      “等一下,”昘图伸出手挡在她面前,“我好像也听到了,或许是时咲先生回来了?”
      “那我去躲一下。”
      “你没必要躲,是你帮助了我的研究。”
      “我只是不想造成误会。”
      她轻轻打开天窗跳上阁楼。在这之后昘图却没再察觉出什么动静,或许是被自己正在感觉着的影响了,他也收敛着呼吸不想发出动静。直到傍晚原睦拍了拍天窗,隔着窗板轻声问他是什么。
      他用更轻的声音回答她:“什么都没有,或许是老鼠。”他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必要。所以这样一来原睦反而更不安,直接掀开窗板跳了出来。
      “我曾以为你是个大胆的人,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他说。
      “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我。”
      “是嘛?”
      她转过脸,看着地面,“有时候我会想起时析,我在想他是否活着……其实,我想说,为什么我会想起他?”
      “也许是你对他有歉疚……我这么说是套用了我的心情,但是仔细想想,或许这么说有悖情理,但是我们并没有向他施加任何压力。”
      “我明白是他自己施加的压力,可我们是被动施压者,换句话说没有我们他不会对自己施加压力。”
      昘图看着说这些话的原睦,觉得有些可怜,就说:“那也是他父亲负主要责任。”
      “所以那时我不想再来了,但我又不愿半途而废。”
      昘图摇摇头,将手放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掌很温热,原睦感到自己的脸要被捂红了,一紧张将他的手打了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她将灯拉开,转过身趴在桌子上。
      “可能是我对你产生了某种依赖吧。”他说。
      依赖很可怕,这原睦是知道的。因为依赖属于一种习惯,而习惯可以让人失去意识,模糊以理性为线的意愿。依赖会转化成生活中的必须。她对他也产生了一定的依赖,这是她从一开始就堤防和害怕的,但是,现在已经晚了。有时她非常非常想和他说话,不然就感觉空气冷冷的,生命都很寂寥。可能大多数人所谓的爱就是一种瘾,和那些依赖剂很类似,人沉溺于它产生出的错觉以为是它本身的美好。
      “容器完成后你要拿它干什么?”她岔开了话题。
      “试试我所有理论的正确性。”
      “然后呢,你会将它毁掉吗?还是你要留着。”
      “你要将它毁掉吗?”
      “当然,它会是个危险的东西。”
      “我们还没有完成,怎么证明?你这样说太自大了。”他似乎还在为她突然移开话题而不满。
      她无法反驳却也不愿承认,脸上呈现出两者皆非的表情。不好的预感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想说些什么?”昘图问。
      “没有。”她将目光转开,两眼瞅着地板机械地一笑。
      “可是你已经在脑海里盘算起了话语。”
      她闭住眼睛,过了一会轻声说:“虽然说天赋会给人带来一定的好处,但是像这种产生想法的天赋往往会带来反面效果。人会被那想法囚禁,让自己变成自己想法的践行者。像个傻子一样,想法和人的本质没必要一样,可是他们置身在自己的神话中,不知不觉牺牲了自己的性格。想法是外在于人的,它不是人,若是沉迷其中会连自己也变得不像人。”
      昘图承认她的说法。的确,他不只一次与自己的言论相遇,他处在自己的解释中。但他认为他的解释是真理,如果自己都不处于其中,真理又怎么算得上是真理?如果他试图逃离,可能会让他变成一个不存在性格的人。他已经在他与他自己的观念中平衡了一个力场,一条轨道,或靠拢或疏离。然而当他运用这个平衡的力量时会感到头痛欲裂。
      “我的确是想把一切都强行置于卑微的解释中,但我连你也不能完全解释,我无法知道超越自己的,如果我强行假设,只会将所有的可能都溺死。”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话语在嘴边窒息,假想的知识正如她所说,意义不大。
      “你真是敏感,你理解你自己就够了。”她想他是意欲把所有人都变成他解释的奴隶,这种欲望在她的眼里有些孩子气,倒也可爱,不过他企图将此付诸实践,这就有些令她窒息了。
      由元素的容器提出的主体意志最后形成结晶体,结晶体有两种颜色融合着,一部分是火的颜色,另一部分是水的颜色。原睦打算设计雕刻一个用于镶嵌晶体的图腾,她看着晶体的光泽,突然来了灵感,就将晶体依颜色分成两半,每一半模刻成眼睛的样子。
      “这……是标记?”昘图问。
      “不是,是图腾,你的和我的。”
      “分开它的色彩有寓意吗?”
      “很明显。”她将它拿在手上,天窗里有光漏进来,她将图腾的晶体在那束光的阴影里比划着,“一只是你的眼睛,一只是我的眼睛。”她说着向他的眼睛里望进去,她快要混淆了,他的目光和雕琢的神秘互相斗争着。
      可是昘图觉得她的这个比喻是可怕的,仿佛一种决裂的象征,一种对立格局铺张延伸的趋势。“睦图,就把它称做目涂好了。”他说道,并尽力在心中抹除划分域界的隐形线。
      在他们的预期中目涂的效用应该是学术理论的实现,但是渐渐的,他们发现,目涂不可以用来证明学术的正确与否,只能证明逻辑环节的合理性。只要一段推理的逻辑合理,它就可以被目涂实现。一段推理在成文之时,就被话语分成环节,环节中单独的话语有其自身的含义,成文中话语的连贯凭逻辑强制含义连贯,是一种实际上的杜撰。
      昘图认为这其实达到了比预期更高的效果,让一切联系起来使逻辑运用意义,是他们创造的救赎。但原睦不赞同他的想法,她认为这会发展成一种邪术,创造出欲望可能实现的无限可能。人在没有这种可能的时候会活得更安稳,欲望彻底的失落才能让人回归现实,一旦知道有挽回的方式就不能放任不管,结果又创造出更多欲望,使人为了这可能陷入痛苦的轮回。
      “其实我现在只是在时咲先生的期望之中前行,我很感激他,但我的生命不能承受被人为的障碍所限。而你简直就是被自己想象中的障碍所限……如果我不将外在的奇迹加到你身上,你的思维怎么会发生突破呢。”昘图说。
      她或许认识自己的限界,但他的话暗示了这限界进一步突破的可能,这是极大的诱惑。她承认,不过,找到界限,才能找到临界值。想象亦可以经历冒险,生命向上,失望向下,其限度大约可延此方向趋行。而对于他所说的不能承受,她觉得,无论是想象里的人为障碍还是他人的期望,都属于灵魂的领域。她说:“是你的灵魂的不能承受……”
      “什么?”昘图的耳朵里突然生起一阵嗡鸣,他不耐烦地捶捶自己的脑壳:“你说什么?”
      “我说你用错意思了。”
      “我现在不纠结这个。”
      然而她现在更不想与他争论。人无法放弃自己的立场摒除观念中的对立面,之前他们的妥协只是因为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立场。可是她难免对这些对立的心生偏见,静止的分离可以在运动中靠近,共同成长的这个状态产生了统一体,她需要将她的某些惯性思维做出修改才可以避免他们的对立对自己的折磨,因为一方面她会莫名惦记自己所不接受的;另一方面,若是她接受她自己不接受的,她的本质就会自相怀疑而孕育脆弱。怀疑始于接纳自己的某一方面,孕育脆弱则是在这之后意识到一方面代表的不完整性,也就是说,虚假、表象?但她强势的意志立即将这脆弱的种子杀死,成长的观念可以使对立的和解,成长的自己会因为存在的未知而让所有的怀疑变得是非皆可。这次她绝不会再跟随他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已经见识过了自己的阴暗,并将自己的阴暗与自己和解,达成了共存。这并不是什么罪恶。
      他们对于这个对立彼此沉默,视而不见,昘图沉溺在验证自己以往的观点中,原睦只是在他身边见证他所有方案的或成功或失败,他们相处的气氛融洽于昼夜交替前的暧昧光线中。他以为他们的关系是形错而绝望的;而她被感染得畏缩起来,只能消极地规避,并控制神情的流露止于表象。他对于她的退避感到烦躁不安,似乎她正在远去,他有意激怒她,变成敌人也好于如此。
      “我已经证明了低维空间的存在,是真正的三维空间。虽然还没找到通路,但我找到了压缩它的方法。”
      原睦一惊,但又不说话,等着他说完。
      “我是这样想的,”昘图继续说,“将空间压缩后,可以提取的就不仅是人类意志了,还有空间意志。运用空间意志,我们可以让我们目之所及的每个人都得到救赎。”这个想法也是他刚刚闪入脑海的,所以话一出口,他的眼睛里几乎流出光芒。
      “不,这不是救赎,虽然对你和我是。”原睦的这些话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轻巧地弹在地上,巧合般的,地面被下进来的雨打湿了。天空中响起闷雷,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不想和你争执。”
      “每个人将自己忘掉,回归意志体,世界就会更纯粹一点。”
      “你要连自己也忘掉?你以为这是你的美德?这太异常了!你是要故意异化我。”原睦其实有意想要和他一起,但她的不自由控制她不让世界承担冒险,放弃在对立之间做选择也是一种自由。“我自己忘掉就好了,我是说关于这个研究的事。要怎么用它都随你好了。”
      昘图不愿意和她一起遗忘,也无力承受任她独自遗忘而弹向自己的罪恶感。“可我不想扔下你。”他说。
      “相信我无论是自然还是个人,去扭转都只会带来厄运。”
      “为何连尝试都不敢?”
      “我没有权利为了救赎自己或我们各自去对世界动手脚。”她没有说“我们”这个代词。而这在昘图心中种下了一个暗示,好像接下去会很自然而然地远离。
      “你是担心别的世界的人吗?你又不认识他们,况且人性没有让你厌倦过吗,你和他们相处很快乐?”
      “啊,我说随你好了。”她恢复了一开始疲惫的姿态,感到可笑。说实话她不喜欢听那些批评人性的理论,这太滑稽了。谁如果还在那儿以责难人性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那么他该是多没资格去责难。
      “你不会暗地里阻止我?”
      “我承诺我不管这事。”
      昘图不相信承诺。与作出承诺的人无关,说到底他不相信人性。他认为那些以为自己会坚守承诺的人,只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人性而已。现在他们的差别显现出来了,假如把世界分成正反两方,正方他们百分之百契合,反方他们就百分之百违和。
      他不再说什么,她也别过头去,他们在彼此渗透的血液中绝望地撕扯开他们的对立。彩色的和黑白的暗流铺朔着充涌进被扯开的空隙内,这些在他们的和谐中都不会存在。
      之后过了好几天原睦也没有从这次对峙带来的沮丧中走出来,想到自己本质上也没有去抗拒而只是退缩,这比沉默的效果好不到哪去。但仅仅是这样也已经给她带来了极大损耗,于是还不到下一个周末她就去了时咲家,准备告别。她去的时候门没锁,时咲先生好像回来了。她感觉没必要再躲避,就推门走了进去。从门厅里没看到什么人,她就走到扶梯前面,站在那里,看着高高的螺旋状梯级,累得要命,好像无法做到抬起脚这个动作。当她终于爬上三楼推开房门时,看见昘图正对着院子里傻笑,照进来的光和尘埃拍在他脸上,见她过来,他使劲憋着笑向她招手,“你想知道为什么庭院的楼梯是交叉的双行道,中间还隔着茶色玻璃嘛?”
      原睦往他说的地方看了一眼,时咲先生果真已经回来了,不过正好没打上照面。她接过他的问题,“我刚好要来问你?”
      昘图继续看着窗外,“因为行人可以看着自己的样子,我刚才注意到先生正在边走边看,一直偏着头就像落枕了。”
      “真有趣!”她附和了一声,把本想说的话噎了回去。
      他们彼此三言两语,心照不宣地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之后,原睦就没有再去过时咲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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