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玉》荒牧流

9、所谓过年

　　北地严冬长，边民不畏寒。又因山间一年之中环境更加恶劣，资源匮乏，是以民风粗犷好斗，好食畜肉，好饮酒。

　　周扬羽昔日在开封时，对此地风物人俗也略有所知，虽然北方被蛮族所占，但往来交流自真宗朝以来还算通畅。更何况边患确实严重，任一个有点家国抱负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对这个邻居投入关注。

　　但玄武宗实在是太靠北了，又是仙家胜地，人际罕至，这边环境究竟糟成什么样他心里也拿不准，不过既然是仙境，想来条件也不会太差吧。

　　被师父师姐师兄带着在宗内遛了一圈后的周扬羽嘲笑自己以上想法的天真。

　　玄武宗内的环境，不是差，是非常差，差到他几乎怀疑这里是所谓魔域，凡人眼里地狱之类的存在。除了和大环境一致的严寒，宗内的雪还更厚，风还更烈，山还更高，冰冻路面还更多……

　　颜玦跟他解释，这些幺蛾子多半是宗内各代元婴化神大佬整出来的日常训练项目，旨在提高年轻修士耐力体力机变能力，比如雪与瓷砖地的搭配，锻炼平衡的同时还提醒我宗弟子哪怕是走路这样的小事也要全神贯注，对精神的培养也是大有好处。

　　戴燕然：“你就编吧，那路滑得苍蝇落上去都劈叉，根本不符合我宗实际情况，一看就是当初修的时候领导层的拍脑门子决策，估计这妖风厄雪也是哪几位大能打架搞的烂摊子，宗里懒得收拾，才给出了这么多美化的说法。”

　　颜玦回忆着季归同师叔给的宗史——其实也就是宗内互殴史和宗外茬架史，承认三师兄说得八九不离十，但总不能把师叔祖画阵出纰漏之类的事拿来跟师弟说。

　　她只好拿曾有新弟子冻掉手指头脚趾头的先例来转移周扬羽的注意力，借机又塞给他一双连指皮手套。

　　日常训练扯皮逗师弟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转眼就到了年底，虽说修行人无欲无求，对岁月流逝朝代更迭早已不敏感，对凡人世的历法节庆更是视如无物，孰料威虎岭这座山头的老大是个专注挑战修仙界常规行为的社会人，打立秋开始就天天掰手指头作新年倒计时，准备的年货囤积了大半个院子。

　　一个霁雪初晴的清晨，颜玦没合眼地练了一周的霆击剑法，烟火气缭绕地钻进院子，顿时被满地摆的山货酒坛唬了一跳。

　　尉昭立在庭石上清点，看他不耐烦的神色，估计师父让他反复地数数在他看来无异于质疑他的瞬时记忆能力，但他对冯涤这个人时不常地抽风的现实早就习惯，无意发作，也不会真的大材小用地陪那守财奴玩，于是一心多用地敏锐盯向还在冒烟的这只活物。

　　灵兽所见等同于修士所见，师父一手拿着捆黄芪，一手托着貂，背对着门坐在马扎上，说：“闺女你这是把谁的丹炉又给炸了啊？”

　　照月蹲在一边，放下手里的一筐猴头菇，给颜玦扔了个冻梨，跟她挤眉弄眼的：“指定是给她师父整烟花去了是不是？山下那帮人可愿意琢磨这个了，那个谁，老崔上回整那个药发傀儡啊，就是照辽东那边传过来的图纸做的，你师父瞅着可眼馋了，等明儿去集上给他买一个？”

　　颜玦刚想惭愧地否认一下，就见她师父敲了照月一烟袋锅子，转过身来满脸严肃：“别听他怂恿，闺女你现在修为不够，山下鱼龙混杂，不说高境界魔修，单说某些普通人的全力一击，在你毫无防备时都是致命的，更不提各种有意无心的诱惑、发羊癫疯一样的天劫，都不是你现在能应付得了的，我一时的物欲事小，你一世的道心事大。老赵你在那怂恿啥？闲着你了？”

　　照月连忙辩白：“没有没有，我就是看这孩子一天到晚就练啊练的，一点都没有活泼劲儿，身上还老造得埋了吧汰的，都不像她这年纪的小姑娘，我想让她散散心——你把手放下听我说，我可以陪她去嘛。”

　　师父沉默着，整个院落也因为他的沉默而肃静，那一瞬间颜玦觉得这青年真的像个封建家族一言堂的大家长了。

　　师父又捡起了那捆黄芪：“年后再说吧。”

　　照月传音给颜玦“到时候咱们一起磨你师父”，仿佛刚才那个怂得头都不敢抬的人不是他。

　　既然佩剑和长辈们都对这种修行模式颇有微词，颜玦决定虚心接受意见，暂时放下特训。

　　然后去找三师兄喂招。

　　三师兄盘腿坐在芨芨草垫子上：“我愚蠢的妹妹啊……”

　　颜玦和他对视良久，突然伸手去拽他的垫子。

　　三师兄纹丝不动，笑吟吟地看着她。

　　颜玦更使劲地拽，脸慢慢憋红了。

　　三师兄笑意更盛，瞬间原地上窜一寸，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捞住上套仰倒过去的傻师妹：“这一招‘欲擒故纵’乃我近日研习《易经》‘需卦’悟得，今传与你，望尔修行精进。”

　　颜玦没拨开他的爪子，反手捏住他手臂曲尺穴：“‘需，有孚，光’，‘欲擒故纵’是你研习所得？您高寿几何？《三十六计》是您编的啊？”

　　三师兄语调平平淡淡：“诶呀，好不容易装得有学问点，你还拆穿我，我生气了，小心我揍你。”

　　颜玦一剑“春朝晴明”轰过去，二人立刻打成一团。

　　周扬羽被扔在主峰和一群炼气期起居修炼，凭着出色的资质迅速适应了环境，举一反三颇得几位先生欣赏。他慢慢摸索出与破军若即若离型相处方式，眼不见心不烦，又凭君子之风刷众人好感，也认识了几个点头之交。

　　但周扬羽并不满足现状，他自忖所作所为可能不合师父冯涤心意，不然为何数月以来威虎岭众人再没露过面，只有师姐时不时传送过来点日用品。

　　再按捺不住疑虑，几番思索终于决定去问倒霉催的又在山门清雪的霍寅礼师兄。

　　霍师兄日常摔倒躺平回他：“卢师兄去了蓬莱；戴燕然和颜师妹打架，让戒律处罚去挖煤了；你师父倒是挺闲，可他咋想的我不敢猜，我寻思啥他化神期都能听个一清二楚的；陆师兄还没回来呢——大概过年你师父会把他叫回来的。”

　　周扬羽伸手想把他拉起来：“受罚？挖煤？”

　　霍寅礼摆摆手自己坐直：“一个金丹和筑基初期打，不知道咋想的还没控好场把屋顶掀了，活该上冶炼炉底下填煤去，就是连累了颜师妹……真是越想越气，我哪天得揍戴燕然那小子一顿。”

　　周扬羽谢过霍寅礼，暂且安心回弟子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