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春》朽良

3、第三章 一年春（三）

　　“武将纵酒归家浊酒一杯百里晚霞
　　万年封侯愿 江山如画景成茶
　　婵娟流连岁月金帆唯他不度
　　颓然千里招兵买马
　　醉酒当歌乘车区间杯酒难释兵权
　　莺歌燕语声声入耳恰似当年
　　纵横捭阖望月独步天下
　　当年眉目铅华
　　梅花恒茂之时挑灯顾君容颜
　　迟暮之年再遇见
　　谁道红颜祸水
　　朱砂白发易老 千山暮雪纷飞
　　纸扇翩翩无迹踪
　　将军一杯南海酒故乡河川终不在
　　壮士一去不复返 血染江山成北海
　　月夜流沙白银壁 江天一色海边歌
　　流云飞雪满群山岁岁金河复玉关”
　　楚宣按了按琴弦，连着最后的尾音跟着颤了颤。他身体虚弱，不适合练武，最多学些琴棋书画，做个富家公子哥。可楚宣有野心，他不愿天天守着东墙边静静等待深冬徒然开放的寒梅，他想游历天下，做个行侠仗义的顶天立地大丈夫。他心尖之人便是那心怀天下，担万家安乐于一身的大英雄，他想和他并肩同行。就算只是追随他的背影，也是再好不过的。
　　很长时间没有弹琴了，手法生涩了不少，却也能听出那千军万马奔涌而来之势，大将军一杯苦酒敬天下，单枪匹马上阵冲锋杀敌的威武英姿。最后的收音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陈锦玉坐在西墙上，静静的等到琴音终了，一个翻身华丽丽的从石墙上摔了下来。有些狼狈的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浮灰，笑呵呵的夸赞道：“三哥这曲儿弹的不必那雪域歌姬差。”
　　“皇上说笑了。”楚宣阖眼，听清风拂面而来，似是真的看到了千军万马的阵势。
　　“朕何时说笑了。三哥有所不知，雪域五皇子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刚刚在大殿上不方便讲，雪域是想让我们出兵，与他们一起打压周边的小国。”
　　雪域迷城，寒山之地，也是雪域雄鹰的聚集之所。城中有一石窟，石窟中的冰锥万年不化，地势极其险峻。传说第一代雪域王青龙就是在征讨南蛮之时不幸在此遇难，这石窟也就成了历代人望而却步的所在。
　　“迷城易守难攻，臣以为不必派兵驻扎，况且那里寒冷无比，就算是强行占了下来，也未必是件好事。”楚宣站起身来，“如果陛下非要和雪域联盟的话，臣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陈锦玉抿着唇，笑了笑：“朕怎么能让你赴汤蹈火呢，你要好好保护朕，朕不死，你就得好好活着，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臣遵旨。”楚宣道，“臣现在就去清点兵马。”
　　“不急，再等等。五皇子什么时候找你，你什么时候召集兵马。”
　　五皇子青霖一直没来消息，也没有亲自来找他。倒是那舞姬胧月找了他几次，他们谈不拢，每次都是尴尬的散场。过了几天，胧月又来了，那时候楚宣没在阳春宫，而在景竹轩陪陈锦玉一起批阅奏折。胧月误打误撞的进了阳春宫内殿，被楚宣布下的机关伤到了。
　　胧月受伤的事被青霖知道，青霖怒不可揭，恶狠狠的掐着楚宣的脖子，白皙的脖颈被他掐出了红痕。陈锦玉甩开青霖，抽出楚宣的腰间的佩剑，抵在青霖的喉咙上。
　　“给朕安分点，这里不是雪域，收收你的皇子脾气。朕叫你一声哥是看在雪域君主的面子上，你敢动朕的人，不想活了？”陈锦玉冷冷的放下剑刃，“胧月受伤的事是她自己的不对，青头白日独自一人跑到阳春宫内殿，那不是找死呢吗？楚宣是朕的贴身侍卫，你伤了他，朕不会放过你的。派兵到雪域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容后再议。”
　　青霖脸色差到了极点，兀自点头退到一边去，连声都不敢出。兴许是他自己也知道闯祸了，慌忙向楚宣道歉。楚宣摸着脖子，笑着摇了摇头。
　　“五皇子也是一时冲动，臣并无大碍，陛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楚宣施礼，“雪域地处雪原，万年冰封，从未收到过任何骚扰。欲使景国派兵，五皇子想必是另有目的吧？”
　　青霖变了脸色，铁青的脸逐渐红润起来。垂眸，胧月蹲坐在地上，害怕得直哆嗦。青霖抚上她的脸，悄声道：“对不住了。”
　　楚宣觉察出异样，旁敲侧击道：“五皇子也不是那种小人，肯定不会杀人灭口的，对吧？”
　　“楚大人这是话里有话啊。本皇子刚刚还在想，回去的路上如果遇到匪徒怎么办，这样看来，以楚大人的身手，定能护送我安全回到雪域。”食指擦过嘴唇，青霖一甩袖子，低声道。
　　且说听了如此一番话，楚宣只是挑了挑眉，按住剑鞘的手紧了紧。陈锦玉倒是有些激动，手中的逐风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也顾不上什么君主礼仪了，一拳就打在了青霖的脸上。
　　青霖咬着牙承受这一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咬得发白的嘴唇渗出点点血迹，怎么说也算是个俊朗非常的执跨公子哥，这一拳打下去，一口污血吐了出来，倒有些纤纤弱女子的柔弱之感。
　　青霖蹭掉脸上的血，勾了勾嘴角：“大景皇帝……还真是护士心切啊。”
　　“朕可以派楚大人送你一程，但你要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有人送你回去。”陈锦玉捡起逐风，递给楚宣，“逐风出鞘，一剑杀一人。朕今日破了戒，楚大人日后不必再有所顾虑。有些人，该杀就杀。”末了余光瞟了青霖一眼，金黄的袖边一挥，没了人影。
　　面前一袭蓝色长袍的男子，生得温润如玉，笑起来也温柔的不行，楚宣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五皇子殿下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了。”
　　楚宣转身便走，却被身后的男子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后衣襟。男子笑得一脸灿烂，好似刚才被打到失了魂的五皇子和他不是一人似的。
　　男子笑吟吟的干咳了几声：“楚大人这是要去哪啊？本皇子的伤可是因你而起，你就这么走了，有失体统吧？”
　　“太医院有医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臣这就取来送于殿下。”
　　“那就有劳楚大人了。”青霖露出一个特别亲和的笑。
　　胧月不仅是雪域有名的舞姬，其第二身份是五皇子的堂妹。瞧着挺脆弱，结果楚宣前脚一出门，她后脚就来到阳春宫喝茶。
　　楚宣也挺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布下的机关伤到了人家姑娘。本想委婉的跟她道个歉，结果不等他开口，胧月把茶杯往案上一磕，颇有微词的开口把楚宣的前半生经历讲了一遍：“楚宣，将军府三少爷，十七岁浪荡江湖，四年后回到景国任侍卫一职。与景国皇帝陈锦玉青梅竹马，因年长他一岁，被陈锦玉唤作三哥。喜好弹琴舞剑，纵横江湖四年，以善弹著称。从不在外人面前拔剑，遵循一剑杀一人的原则，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楚宣一抖嘴角，半口茶险些没喷出来。悻悻然笑了：“胧月姑娘这是何意？”
　　“我雪域有一种奇药，可根治楚大人的顽疾。我们做个交易吧。”胧月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清茶，抿着嘴笑。

　　风声微响，剑气纵横，楚宣勾起腰间佩剑，向身后旋身。顿时四周的的石块草木在剑啸声中颤动纷飞。楚宣目光闪动，左掌缓缓抬高，难得的收起了脸上平和的笑意，体内真气涌动。每一次的发力运气都会牵动他的每一寸经络。剑气以楚宣为轴心转着圈，一瞬间退后百步。在这空无人影的阳泉宫内，剑气犹如万马齐喑之势向四周冲去。
　　胧月知道他动了杀心，半跪着低头哑声笑了出来。她仰头看着肆意妄为的围绕在自己身旁的剑气。只要他想，每一道形似虚无的剑气都会化成暗器，精准地刺进她身体的每一个穴位，似乎明年的今日便是她的祭日了。
　　胧月不是胆小之辈，面对此情此景，她没有半分的恐惧，反而笑着问：“楚大人为什么不拔剑？”
　　楚宣侧过脸庞，像是在回忆。半晌后，他叹了口气，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流露出来：“今天就到这里，你起来吧。”楚宣收起那柄未曾出鞘的逐风，斜斜的挂在腰间。
　　“只要你能打败我，你的顽疾就能过医好。为什么不拔剑——”
　　胧月有些错愕，看着楚宣远去的背影，心里烦躁起来：“我让你拔剑——”
　　“想死？那我成全你。”
　　银亮的剑刃出鞘，一瞬间刺破她的喉咙，朱红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一袭白衫。
　　仁沅二年七月初，雪域舞姬胧月陨落。
　　得此消息后，五皇子有些出乎意料的乖巧，没有半分的伤痛之感，也没有举兵造反之意。胧月的死令楚宣很难受，以至于他半个多月不曾踏出阳春宫一步。阳春宫中的各种花卉开了又谢，谢了复开，他就待在内殿，天天弹琴唱曲。那柄伤了人的逐风被他埋在宫里的一棵早桃下，被陈锦玉挖了出来。
　　好好的一把逐风沾了满剑鞘的土，陈锦玉失声笑了：“三哥若是不喜这宝物，送于朕便是，为何如此这般暴殄天物？”
　　“陛下喜欢，拿去便是。”楚宣抚着琴弦，哑声道。
　　陈锦玉把逐风擦拭干净，欢欢喜喜的抱在怀里：“人死如灯灭，三哥不必太过自责。八月份是团圆祭，皇城里很是热闹，三哥不如同朕一起去瞧瞧？”
　　独自窝在这阳春宫也是半月有余，是时候出去透透风了。楚宣道：“臣遵旨。”

　　团圆祭庆团圆，热闹非常。中街上各类人成三三两两的排列组合，各类小吃布满整个皇城。朱红的流苏飘扬在初秋的凉风中，每家每户的房檐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红色系穗状流苏条。
　　楚宣浪荡江湖四年，却不知道每年的八月份是最热闹的团圆祭，相比春节时的热闹也差不了多少。
　　纪念逝去的人，和家人在一起庆团圆是团圆祭的传统。每年的八月份，宫里也会挂上绯红的流苏条，但却不比皇宫外面热闹。没有君臣礼节的界限，也不必纠结于什么礼仪之类的条条框框。
　　陈锦玉一袭豆青檀墨藤纹对襟长袍，包金流云靴，玺安竹玉宝石冠束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颇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楚宣月牙白云雁纹鎏金广袖对襟服，乌金云绣刻金织锦长靴。一双乌黑勾人的桃花眼，眼瞳黑的不掺一丝杂志，像是亘古就存于世的混沌；薄唇微抿，嘴角上扬，脸上挂着一贯平易近人的笑意。虽是整日吹冷风的练武之人，肌肤却白皙的似姑娘，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柄，指腹细细的摩挲着剑柄上镶嵌的墨黑宝石。
　　街上很是热闹。光说是各类小吃，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余种，都是皇宫内吃不到也见不到的。陈锦玉眼睛似放着光，有些食物连楚宣也没见过。
　　街上摆着一枚粉玉石烫金流云束发冠，楚宣很喜欢，可老板不卖。那是比赛的奖品。
　　案台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些凉玉软糕，如蚁排衙。这种凉玉软膏的制作方法很特殊，晶莹剔透的表皮，是由一种民间独有的凉粉熬制成膏，而后凝形，内里的配料也很奇特，制成一块四方状的软膏，颜色晶亮如璞玉，质地柔软清透。吃起来入口即化、微凉苦涩，咬开晶莹的糕皮，里面裹着的是辣椒粉，又苦又辣，呛得人涕泪直流。
　　比赛的内容是谁吃完一盘软膏且用时最短者获胜，奖品便是那枚粉玉石烫金流云束发冠。
　　陈锦玉饶有兴致的看着楚宣微红的脸，他们青梅竹马，他自然知道楚宣的一项奇特爱好：喜好收集各种各样的束发冠。
　　陈锦玉看了一眼摆了一整盘的凉玉软膏，舔了舔干涩的唇：“三哥喜欢？”
　　楚宣没有说话，但那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了。勾人摄魄的桃花眼晶晶亮，陈锦玉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