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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每天早晨七时十几分,或者是二十几分,龚继红就会到达了单位。单位是八点钟上班。龚继红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从家中出发,一来是因为住处离单位比较远,二来是想躲避地铁乱哄哄,五味杂陈的早高峰。
      “都市的地铁啊。”龚继红喟叹着进入地铁站台,总是在靠近站台的立柱旁边等车。站台屏蔽门的青花瓷图案,藻井形状的白色吊顶,一曲一折,青白两色,一派清淡丽质的古典元素。龚继红抚摸立柱的装饰残缺状墙砖,能听到历史深处传来宣王与李悝关于地铁的对话,李悝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去了,宣王说的话依然在龚继红耳边萦绕,看见时厌恶,不见时想念。自从到研究院工作,十几年了,日居月诸,风雨无阻,革命人都是如此吧。龚继红一直这样调侃着也是鼓励着自己。
      走出家门,进入地铁站,还有一段较长的距离,需要坐三站公交车,步行则需要二十几分钟。上班时,龚继红乘坐公交车,下班回来,龚继红就会选择步行,一边走路锻炼,一边观赏风景。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复制,路途是熟悉的,车辆是熟悉的,每天与他同时间同地点在公交车站和地铁站等车的人们,也是熟悉的。其中有一个人引起了龚继红的格外关注,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龚继红就认定此人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公务员。这个人身量瘦高,衣着守成,面孔冷峻,手里提着一个长长的灰色布袋,里面一定装着钱包,手机,还有工作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呢。龚继红每天看到他,都会禁不住猜想,无法不知不觉地抛开。这种猜想甚至成为催促龚继红每天上班的一个涓埃之微又不可小觑的动力。如果有一天没有见到他,龚继红便想,他是出差了,还是患病了。又想,自己为什么要想他呢,他也这么看自己,想自己吗。两个陌生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或者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就是一个世界的两只眼睛,有时候两只眼同时睁开着,有时候一只眼睁开时,另一只眼就闭目养神了。
      因为是在公交车站的日隰寺站相遇,龚继红便将此人称作“日隰寺人”。每次见到他,龚继红顺着“日隰寺人”的眼神看上去,都是看到公路般的视域布满了问号。
      这天早晨,在公交车站,龚继红没有见到“日隰寺人”,
      心里的一丝疑虑和惆怅开始跟随他漂荡。他先去国家图书馆归还借阅的书籍,上个月,他去国家图书馆古籍部的朋友那里,借了两册繁体竖排版的潜夫论笺校正,朋友再三提及这类书籍通常不外借,务必按期归还。如此一来,到达单位的时间就比往常迟到了一些,不过,他已经向研究院的分管领导事先做了报告。龚继红从公文包里取出办公室的钥匙,还未插入门锁,就听到里面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振铃声响了起来。电话铃声响到第三波的时候,龚继红已经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话机的时间框。
      时间显示是八时十五分。
      “我是龚继红,你好。”对方应该是在问“你是龚书记吗。”龚继红是这个从事佛学研究的研究院的机关党委常务副书记,纪委书记,人事办公室主任,研究院隶属于联络部领导,是联络部的系统单位,龚继红的职务为司局级干部,按照管理权限,司局级干部由联络部干部局管理,选拔任用工作也都是由联络部干部局组织实施。
      “你好,林组长,有什么指示。”虽然对方看不到接听电话者的表情,龚继红还是站起身来,肃立不动。打来电话的是中央纪委驻联络部纪检组副组长林向东,正局级干部。建国以来,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就在建设国家,为民众创造美好生活的同时,不遗余力地同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做斗争。这种斗争几乎是同政权政党与生俱来。多少年来,过去的百姓们和现在的百姓们,随机采访一个人,无一不能信手拈来几个,十几个,几十个祸国殃民的名字。又过了多少年,这些名字换作了其它的几个,十几个,几十个名字,这些名字祸国殃民的广度和深度超过了以往那些名字的几倍,十几倍,几十倍,专家们为了方便研究,把这种广度和深度的比值称为“腐败率”,年复一年,腐败率按几何级数增长,腐败率的提升之快,程度之烈,民众之愤,促使国家高层不断推出计算机杀毒软件一样的升级版,标本兼治地向腐败率宣战。行使国家最高检查监督权力的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向全部党和国家机关派驻纪检组,就是二十一世纪版的最新升级杀毒软件。纪检组是中央纪委的派出机构,纪检组组长是副部长级,等同于联络部的副部长,但职权职责与副部长不可同日而语。中央纪委领导一再强调,派驻纪检组是中国特色遏制腐败的创新版,派就是有派的权威,中央纪委派下来的,自然不可小觑。驻就是有驻的优势,驻守这儿工作食宿,人员管理权限却是属于中央纪委,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纪检组就是过墙梯,日日夜夜驻扎墙垣巡风暸哨,孰能安之若素。龚继红保持着立正的姿势接听林组长的电话,从他手持电话紧贴耳边的姿态看,林组长的讲话应该是波澜不惊,但是还是让龚继红惊出一身冷汗。龚继红的血压偏高,属于高血压中的中度血压高值,他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空腹吃一粒治疗高血压的片剂“络活喜”,中度高血压使他的脸色呈现浅浅的潮红,激动起来,能够感觉到潮红在脸上跳动,现在,接听着林组长的电话,龚继红感到脸上的潮红似乎跳动了起来。“好,林组长,明天早上八点钟,准时到达你的办公室。”换成其他的人,这时对林组长说话,一定是用“您”的尊称。龚继红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您”是都市老油子的惯用语,总是有一种冷峻的亲切感和隐隐约约的距离感,他坚持用“你”,“你”很亲近,很随和,没有距离感,党内正常的政治生活应该是这样的,领导和下属没有距离,年长同志和年轻同志没有距离。研究院的党组成员兼办公室主任裘仁戈听到后又加了一句,“男同志和女同志没有距离。”旁边的医院院长皇甫埃立时发出“嘶嘶”的笑声,这是长期服用阿普唑仑的效果,表明他听明白了裘仁戈不那么庄重的话语里的庄重成份。龚继红放好电话听筒,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二十分。短短的五分钟时间的电话,让龚继红内心生出一种黄钟大吕的惊悸。他惊讶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联想到这个短句,黄钟大吕的谐音都对应了电话里所提到的名字。一种白刃格斗的预感顿时占领龚继红的头脑,暴风雨要来了。
      龚继红又在电话机前站了一会儿,听听办公室外面,静悄悄地,像是他曾经看到的,环绕悬崖无边无际的,平滑而又深不可测的紫黑色海面,平滑紫黑得令人毛骨悚然。龚继红确信没有人探听他打电话时,这才坐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头靠住椅子的头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稍稍地平静一会儿。龚继红的办公室很简陋,原来是一间老干部活动室,用木版隔出两间房屋,每一间房屋大约十六平方米。其中一间成为龚继红的办公室,另外一间充作人事处的人事档案和组织人事工作资料室。凡是到过龚继红办公室的人,无一不发出过意不去的慨叹。后来,中央巡视组的同志和驻部纪检组的同志也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无论他们怎样在心里评价龚继红,见到办公室场景的神情却是约定好似的一致,都会不由自主地说,“老龚真是不容易呀。”因为使用木版隔开的房间没有隔音效果,隔墙有耳,因此,龚继红与人谈话或打电话时便会格外小心,特别是关乎上级领导交办任务又有保密要求时会更加谨慎,已然形成了职业的习惯。龚继红将头靠在办公椅的头枕上,闭着眼睛,又看到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日隰寺人”,瘦高个子,衣着保守,面孔冷峻,提着一个长长的灰色布袋,里面一定装着钱包,手机,还有工作证,还有一串香蕉果实一般弯曲的问号。随后,他又通过电话机,看到了坐在电话那一端的林组长,纪检组入驻联络部后,龚继红去联络部和纪检组开会,见过林组长几次,他个子不高,面部柔和,一双眯缝的眼睛高度聚焦,像是要洞穿受视者的魂灵。看着看着,龚继红的视点逐渐凝聚起来,肌体深处激起久违的震颤,是三十年前热血军人奔赴南疆为祖国浴血奋战的震颤。
      龚继红体验着与接听林组长电话时完全不同的心理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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