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一老狼

3、清晨

　　宋北楼回头看着高风进：“什么意思？”
　　他一时回答不上来。
　　显示屏上是一片黄沙，画面格外清晰，可以看得出沙子的流动，高风进不得感叹宋北楼这精细的神经连接，连做个梦都这么写实。
　　黄沙里渐渐显出两个人，看不清面容，但其中一个是作特种兵打扮，高风进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场景，不是他们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场景吗？
　　难怪这么熟悉，他胆战心惊，对他来说，一部分感情也都停留在那片黄沙里了，压得他喘不过气。

　　宋北楼悠闲地负着手观赏，好像看电影一般。画面上的两个人互相残杀起来，就在这漫天风沙中，其中一个被击倒在地，而那个穿特种兵服的人停在那里看着地上那具尸体，看着看着，画面忽然拉近，那张脸从朝向尸体的方向倏忽转过来，刀锋一般的目光直冲出屏幕。
　　姜贤！

　　高风进感觉心肝肺都跟着震颤了一把，忍不住把视线转移开，宋北楼却颇为好奇地往前凑近几步，眯着眼细细观看。
　　他刚才就是在这儿醒过来的，脑海里的模糊影像和眼前的脸重合起来，修长的面孔，冷硬的目光，宋北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有意思”他长长的眼里露出几许兴趣，一边目光瞬息不离地看着屏幕，一边往后倒退，嘴里喃喃：“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镜”
　　“那能不上镜吗？连廖温都……”
　　“嗯？廖温怎么了？”

　　高风进及时地刹车：“没怎么，死都死了，还能怎么？”他言语里带着几分赌气，顺手又把咖啡端起来咕咚了一大口，差点把舌头烫化了。
　　宋北楼轻笑，挥手拔掉连线，对助理说：“今天这个放在五星档”助理默然地点头，宋北楼所有梦境都被他分门别类归档了，从一星到七星，星级越高，他重温频率越高。

　　交代完助理，宋北楼一个轻盈地转身，坐在高风进边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还以为你不会很难受”
　　“我难受什么？你看我像难受吗？”
　　宋北楼顿了顿，垂头看着高风进，声音低沉几分：“你还是怪我”
　　“瞎说！”高风进十分烦躁地干了一杯咖啡，欲言又止地望着宋北楼：“我就是觉得，他们死得……死得……”
　　宋北楼：“死得其所？”
　　“死得……不值”高风进把最后两个字吞进肚子。
　　头顶上方的灯光忽然闪了一闪，像一道细小的闪电钻进这个沉默的谈话间隙，然后消失无踪。

　　清晨的训练中心一般来说是很壮观的，所有战士要在太阳升起之前爬到制高点发射小型信号弹，然后训练中心会给每个人传送不同的训练任务，有时是武器使用训练，有时是体能训练，有时是模拟战场，总之，完全个性化，每个人程度和类型都不相同。
　　地球上的人口在急剧减少，据最新统计结果，人口数量已经突破历史新低，女性人数尤其少。
　　异能部队的人数也并不很多，所以公牛突击队损失才显得格外重大。培养这样一支精良的作战部队，耗费的不仅是财力，也是感情，队里这段时间因为公牛的惨败已经开了许多次怀念和总结大会了，士兵们心情烦躁，情绪低落，训练积极性也不高。

　　而唯二活着回来的两个人，高风进和姜贤，又都神秘地从队伍里消失了，这更引发了有心人的揣测，奇怪的是，公牛一共八个人，一下子死了六个，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出现的情况，毕竟那些单枪匹马的异能孤勇还没牛到那个地步，公牛之所以传奇，在于它无一败绩，对异能来说，堪称是绞杀机器。
　　可这次输的如此之惨，依照宋北楼一向比较强硬的态度，为什么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这么明显是异能有备而来的报复，为什么指挥中心一点反应都没有呢？难道指挥部在憋什么大招？
　　没有人知道高层是怎么想的，士兵要做的只是服从，而不是推测。

　　姜贤的生物钟和那些天没亮就准时醒来的士兵一样，就算呆在单独的疗养房里，他也保持着一成不变的作息，现在他已经醒来半小时了，半小时内，外面那些士兵必须穿过前一天教官们设置好的重重叠叠的障碍，从住处出发，到达每个人指定的制高点，领取他们一天的任务。
　　生活区到训练中心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光电屏，从训练中心可以看到那边的景象，那边却只能看见屏幕上的数字，那是每个士兵的任务完成进度及全天排名，屏幕根据情况实时更新，这更加重了士兵们的压力，促使他们尽快完成任务。
　　如果连续三天排名在最后千分之五，就要加重训练任务，如果继续落后，就要被踢出异能部队。

　　姜贤此时就站在窗口，直挺挺如同一根连枝叶都不长的木头棒子，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屏幕对面巍峨宏伟的建筑物上一道道晶亮的光线，那是士兵们的轨迹方位，每天有无数技术人员测算着士兵的一举一动，从每一个细节入手升级，这里的训练一向严格。
　　随着第一颗信号弹刺破长空，隐藏在地平线下的太阳已经把整片天空辉映成一片青红，信号弹的白色痕迹像一只急升的飞鸟，引得所有人仰头观看。

　　姜贤也在看，看得很仔细，全部想象都凝聚在上面。以前廖温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次第一个发射信号弹的，他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所有人注目的那一刹那，好像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但因为有姜贤在，所以他一直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姜贤一向是所有人里身手最快的一个，别人都说，他穿越障碍往上爬的时候像一只斑斓花豹，巨大的爆发力，矫健的弹跳，极佳的平衡感，他天生就有种猫科动物的运动天赋。
　　可姜贤好像并没享受过那种当英雄的感觉，他喜欢的是别人冲着他露出不满的表情，然后呲牙咧嘴地说“有什么了不起？”但又无能为力的样子，那时候他觉得很舒服，廖温倒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他却不怎么领情。
　　只有他因为某种东西受到人们的排斥时，他方才觉得自己拥有一切，他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合群的动物。

　　身后的走廊里有略微仓促的脚步声，姜贤极其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者不善，他向后侧方斜睨一眼，没有回头。
　　这次人数应该不少，他自嘲地笑笑，百里生说得没错，那些人果然要把他带到治疗中心去了，什么治疗，都是狗屁，大不了拼了这条命，随着战友们一起去。
　　他总觉得自己只有战友，没有朋友，战友和朋友不一样，战友是同生共死的。
　　拳头已经渐渐攥紧，随着门外的脚步不断逼近，他把自己凝结成一块铁板。

　　如果那些人逼他，他不介意动手，反正他不是第一次冲自己人动手。在他的世界里，大约也没有什么自己人和外人的差别，只有是否伤害他的差别。
　　门被推开的一刻，姜贤还是背对着来者，蓄势待发，可下一秒，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满腔的凶狠忽然化作了一块大石头，砸在自己脚上。

　　有些沙哑的女声，不甚清晰的吐字，连音调都没变：“小贤？”
　　小贤，好久没人这么叫他了，他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身后那瘦小的姑娘没有丝毫犹豫，一阵风似的卷到他身边来，扬起大大的一双眼，掰过他的脸看，也没有看很久，她眨巴着眼睛，大眼睛里全是泪水。
　　“真的是你……你还好好的……我，我们都担心死了……”
　　“唐奕，你怎么来了？”姜贤打量了一下这女孩，乱糟糟的头发，一股脑扎在脑后，干练的背心衬衫，肥大的牛仔裤，把她精瘦的小身板套在里面，像个偷溜出来打工的小男孩。

　　那张愈发瘦尖了的小脸把两只大眼睛衬得宛如灯泡，更可怕的是，她爱哭的毛病依旧没改。
　　唐奕，他的发小，他的初恋，他的前女友，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这个女孩。
　　不，她好像比自己小三岁？自己已经三十了，她大概已不能算是女孩，但在姜贤一成不变的认知里，她永远都是那个小女孩模样，而现实中也差不多，唐奕长得太显小了，导致姜贤越来越觉得自己和她不是一辈人。
　　唐奕把眼泪抹掉，直愣愣看着姜贤，但没敢上手去摸，虽然她很想，但姜贤没那个耐心，她看得出来。

　　“昨天晚上，有人通知我做好准备，要带我见一个人，我一猜就是你，所以我就来了”
　　“谁跟你说的？”
　　“我不知道，听声音……”
　　“咳咳，唐小姐，请注意一下见面时间”唐奕背后站着一群穿黑白褂子的医护人员，都用防护口罩蒙住大半张脸，领头白大褂往前一步，很是有礼貌地拍了拍唐奕的肩膀，提醒她注意时间。
　　姜贤眉头一皱，唐奕立马调转话头：“他们说你不肯配合治疗？怎么回事？”
　　“治疗？什么治疗？”
　　“精……精神治疗”唐奕声音越来越轻。

　　姜贤一怔，不对，这不对啊！为什么她会问起治疗的事？这到底是什么治疗？他一直都很配合治疗啊！除非是昨晚百里生说的那个，要把他关进治疗中心的决定，可到现在还没人来通知他啊！
　　难道是预估他要硬扛，提前把唐奕弄来威胁他吗？
　　姜贤手心一片冰凉，他刚说了一句：“你怎么……”就被那白大褂呵呵笑着打断，他又一次不自觉地把手搭在唐奕的肩膀上，姜贤侧视过去，能看到唐奕露出微微发痛的表情。
　　“我想，唐小姐大概是误会了，你知道的，姜贤是一名出色的士兵，绝对会服从组织的安排，你看他现在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初步治疗已经见效了”白大褂语调温和，温和得让人不寒而栗。
　　唐奕仰视着姜贤的侧脸，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事实上，他现在的表情相当难看。

　　“是真的吗？”唐奕沙哑的嗓音微微发抖。
　　姜贤垂下了头，闷闷地回答：“……是”
　　唐奕笑了：“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好好治疗，一定要好好……”说着说着她又要流泪，却害怕姜贤厌烦她的眼泪，只好强忍住，带着笑意道别：“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幅涂得满满当当的油彩画，阳光洒在毫无生气的金属建筑群上，反射出能把人晒化的光芒，他们是故意建造成这样的，为的是模拟战场上严苛的环境。
　　姜贤重新面向窗外，他害怕自己真的忍不住动手，他们这帮人想干什么，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曾经，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对着强烈反射的阳光，他咬紧牙关，吐出七个字：“我不想再看见你”
　　唐奕听到了吗？她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但是那急促的脚步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知道自己也许很难再见到她了，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姜贤，该走了！”那个一直站在门边没有离开的白大褂提醒他。
　　姜贤冷笑。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到这个份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