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能》一老狼

2、黑夜

　　夜色降临，训练中心的玻璃走廊上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坐在地上的姜贤从无边的昏暗中清醒过来，天黑了？他身上感到些凉意，已经几月份了？他回忆了一下，但脑子里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时间仍然是死敌，尽管到了4025年，它依旧是无法克服的难题之首。

　　姜贤的记忆好像卡了壳的播放器，反复停留在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刻，也许是最近那个心理医生一再让自己重复做梦的原因，这噩梦般的画面一直在心头萦绕不散。
　　他扶着走廊上冷冰冰的扶手站起来，从惨白的走廊向外望，一片高耸入云的斑斓，那是异能军队的生活区，是他住了十年的地方，对他而言，这里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地方。

　　他这辈子也并没有见过什么别的建筑，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建筑都长得差不多一个样，不过是新或者老的区别。
　　但这句话好像不对，有生之年，他也是见过不一样的建筑的，只不过，不是亲眼所见。
　　那是在书上看见过的千年前的建筑，有个叫巴黎铁塔的，位置大概在联盟西三区，样子很不一样，让他很难移开眼，但巴黎铁塔太矮小了，早已不适合在这土地日益缩小的地球上存在了。

　　面前的这片生活区，比巴黎铁塔高出两倍，连绵不绝仿佛山脉，从建筑中心可以直达东西海岸线，四通八达的轨道把装满士兵的悬浮球从这个异能军中枢送到联盟各区内，消灭所有异能威胁，这是东线联盟的骄傲，亦是世界上最早的超级工程之一。
　　姜贤伸出一根手指去点那生活区中的一星光亮，想起了公牛突击队，他呆在这个出生入死的敢死队里，仿佛找到了归宿，觉得一生就这样过也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但活着的时候，他们永远在一起。
　　那一星光亮没了，地球上的人口急剧减少，这在他而言不难想象，虽然他想象力不足，但对他来说，身边人一个个减少，与他同行并肩的人一个个去了，似乎这就是地球的真实写照，他能懂得。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有点疲惫的脚步，那是一双很久没换的破皮鞋发出来的声音，这破皮鞋的主人还有一个乱得很气派的发型，还总爱穿显得有些邋遢的衬衣西装，整个人松松垮垮，不修边幅。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来了，他的心理医生，百里生。

　　“嗨，小姜，怎么样？”百里生说话时总爱在前面加个语气词，不是“嘿”，就是“哎”，要么就是“嗨”“哈”什么的，那代表他要开始一段难缠的对话了。还有他喜欢叫人小什么什么，就算对面那人黑着脸，拉长了下巴，胡茬扎手，他也亲切地上前一步拍拍打打地叫他“小姜”。
　　百里生有一张清俊而正义的脸，比他的装扮让人舒服点，眼睛总在半弯着，像在凝视，但一不留神又会显得很呆，那多半是他在思索什么。
　　姜贤说话时不愿意看别人的眼睛，尤其是百里生的眼睛，给他一种在期待什么的模糊感觉，准确来说，百里生整个人都像随时可以跳起来拯救世界，这让姜贤很讨厌，他很想打他一顿。

　　沉默的半侧脸，那是姜贤的回应。
　　百里生放慢脚步，和姜贤并排站在窗前，他闻到了姜贤身上的烟味儿，很刺鼻，现在人们都不大抽这种真实带味儿的烟了，取而代之的是迷幻电子烟，绝对真实的效果，和抽烟没什么两样，而且比真烟便宜。

　　“哎，你搬到治疗中心去怎么样？”百里生一向开门见山，而且对姜贤这种人，说得越多便越错，他还是想给自己省点事儿。
　　一阵沉默过去，姜贤说：“我不愿意”
　　进了那个地方，出不出来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
　　百里生挠了挠头：“那个……这个决策不是我下的，我本意是让你找地方散散心，不是要治你的病”
　　那还能有谁？还有谁闲得无聊来管他的破事？
　　百里生看他一眼，姜贤恰好也在看他，那一双陷进去的眼窝子里幽深的瞳孔慢慢放大，吓得百里生转开了视线，姜贤的眼睛很冷，还带着一股绝不饶人的狠劲，配上他那深色的皮肤和硬朗的半长脸，如同刀锋搁在脖子上，叫人不得不打寒颤。

　　“这是你们队长提议的，他说你应该好好接受一次治疗，他还说……”百里生偷偷瞥一眼，姜贤的眼神就像钉子一样扎在自己身上，他毫不含糊，立马收尾：“你早该去治治病了”
　　“砰”一声，姜贤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栏杆上，他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队长，是这么说的？”
　　百里生毫不设防地点了点头，嘴里还半带安慰地说：“他也是好心……”可是下半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就被一拳封住了口。

　　姜贤这一拳着实用了些力气的，他积攒下来的怨气都在这一拳上了，从爆炸之后，卧床休息，到恢复身体，被排斥出局，身心都在挣扎和痛苦之中，他只想打人，只想发泄，而且他从来没有那么想打一个人。
　　百里生痛得捂住了嘴，皱着眉头嘶嘶出气，看一眼手心，是嘴里流出来的血，捂都捂不住，他心里一时没有任何想法，只觉得嘴疼。
　　长这么大，头一次挨一个不熟之人的打，心里十分憋屈，刚想对着他喷两句，却看到一张纸巾，姜贤保持着一脸严肃，遥遥递过来薄薄一张纸，好像十分滑稽。
　　百里生笑不出来，他也喷不出来，到嘴的“你有病吧”活生生咽了回去。
　　接过纸来，他想，算了，忍忍吧，万一真的有病呢？和病人计较什么？

　　等他擦干嘴边的血，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姜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
　　百里生有点无措地四处看看，没了姜贤，他忽然觉得这走廊有些太空荡了，而且尽头处黑不见底。
　　要走也打声招呼吧！这么惜字如金的，以为自己是谁啊？
　　百里生喘了口粗气，一手搭在刚才姜贤搭过的栏杆上，掌心处竟然传来隐隐温热，不是冷硬的质感，他惊诧莫名，低头，见到掌心残留的一丝丝顺着掌纹滑下的小血珠。
　　暗红色，闪着幽暗的冷光。

　　这是……姜贤的血？为什么他会忽然出血呢？而且是手心出血。
　　百里生心底泛起一片凉意，怎么会？
　　怎么会是他……

　　异能中心的指挥部就在生活区的东南方向，一大片青灰色的高分子建筑，低调得不像个指挥部，据说还具有较强的屏蔽隐身功能，能够躲过百分之三十的侦测，在科技无孔不入的时代，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算不错。
　　但这片建筑物的神秘不在于它能够躲过多少攻击，而在于它到底发动了多少次攻击，能够进入那片建筑的人，都是联盟重点保护对象，连一个眼神都会泄露七星级机密信息，一声咳嗽都预示着一大片异能生物的死亡。

　　最高指挥官宋北楼正坐在一片黑暗的休息室里闭目养神，他的四周包裹着隐形射线，把他裹成一只安全的蚕蛹，这里的黑是极度的深黑，黑得连身在其中都有点匪夷所思。
　　躺在射线圈里的指挥官已服下了弱化感官神经的药物，层层振动滤网屏蔽掉一切外界的声音，如今他只有在这般严苛的环境里才能入睡，即便这样，他每次睡着了都会做梦，且永远无法把梦做完，总是不自觉地惊醒。

　　宋北楼，东线联盟特种部队异编总指挥，五十三岁，一个已经度过小半辈子的人，依照现在的人均寿命，他还有八十多年要活，但在这种极端高压的环境下，一般人连活个八天都很艰难，所以综合来说，宋北楼可能寿命不长。
　　他的休息室位于指挥部负十五层，最中心地带，结合感应地震波的传递规律建造，这个时代发生率最高的灾害就是地震，而且目前为止人类还没有找到有效的预测方法。
　　进入休息室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一部电梯，这部电梯只沟通休息室和楼上指挥室，电梯通过刷脸开启，只有宋北楼能够开启这道电梯。

　　指挥室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是个小助理模样，他不断看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平常这个时候，宋北楼已经快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读取梦境。
　　门上的感应器滴滴作响，助理看向门边，三道大门依次应声而开，露出站在门口的一道身影。
　　“高队长？”这三道门都拦不住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就包括这位公牛突击队的队长高风进。
　　半旧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踩一步落下一个坑印，皮鞋上面是半旧的牛仔裤，上面还带着不知从何处沾上的黄绿色印记，似乎也有年头了，可见主人对自己不上心。

　　高风进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兜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感应灯多亮了几盏，助理眯着眼微笑相迎：“请坐，时间快到了”
　　一只仿真手臂从沙发旁边立起来，自动伸长到咖啡机前去倒咖啡，高风进摸着鼻子，一手不禁伸到口袋里去掏烟，可想了想，又把手放下了。
　　“没关系的，想抽就抽吧”
　　“别了，我这可是真烟”
　　那只手臂从咖啡机旁端过一杯滚烫的咖啡，高风进接过来说：“我喝咖啡吧，烟这玩意儿不好”

　　“谁说的？”观察室中心的电梯口亮起灯，两扇门内走出一个人，瘦长的身形，翩翩然如同一阵烟雾。
　　“咳咳，咳”高风进一阵纷乱，他咣当放下杯子就要起来敬礼，被宋北楼轻轻一按，坐回原位。
　　“烟又怎么你了？”宋北楼斜靠在沙发背上，一双手抱在胸前，带着笑意看向高风进，高风进只好说：“不小心把家里的窗帘烧了”
　　“哈哈，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

　　高风进也在笑，可是笑得十分牵强。
　　助理及时递上一只钢笔一样的记忆读取器，宋北楼拍了拍高风进的肩，起来往显示器前站定，然后把读取器两端的线粘在头顶，助理从读取器里导出一段梦境，投射在显示屏上。
　　宋北楼凝神观看着这一段视频，时间并不长，但却让他做了两个小时。
　　梦里的时间比现实要慢很多，一分钟可以掰成几瓣儿用。
　　“这是什么？”
　　宋北楼头也没回，顺口答道：“梦”

　　高风进有点意外，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使劲揉了揉眼睛，那场面却依旧真实显现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问：“这，真的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