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寄先生》小池寒渌

2、此寄原灵

　　如果要我说寄生之后最后悔的一件事，应该是彻底地替代了原灵，即这具身体的原意识。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势均力敌地共存，一山不容二虎，而我只是为了存在下去，所以后悔嘛，只在偶尔想起时。
　　也许我想存在的欲望太过强烈，所以不惜赶尽杀绝。
　　意识的特点之一是，不死。我们是没有“死”这个概念。只有取代与离开。
　　原灵是曾经主导这个身体的，并且负责管理着其他小意识，即它的分支。但是我的侵入让它措不及防，让我轻易地占领了一方。我慢慢扩大势力，蚕食领土，不断对原灵进行偷袭打击，又悄悄溜回营地。
　　而少女却不知道自己被两种声音左右是因为我们。
　　我们的深夜战争，让她辗转反侧；我们在胜利与失败中纠缠，她在黯然与振奋中起伏，在欢笑与哭泣中撕扯。
　　在人群中，她是那样的平常，听到有趣的东西会笑，做事顺利会开心，会和朋友出去玩，甚至自己还能偶尔开开玩笑。
　　那是原灵。
　　独自一人的时候，她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生活和自身存在的意义开始被怀疑。
　　活着，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那也是原灵。
　　原灵在与我的持久战中，退缩了。最后一次的努力，是它决定借助外界的力量赶走我。
　　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愿意理解她，愿意帮助她。
　　于是，她总在说出一半时，哈哈一笑：逗你的。
　　没有人察觉到我的存在，到最后原灵也开始怀疑。
　　哪怕它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与它共存这个躯体，也在安慰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两个意识的共存怎么可能被彻底无视呢？
　　我的战争是不会停止的，因为必须有一个主宰，而我又不甘屈居。
　　原灵疲于与我、与它自己的斗争了，它想离开这个身体——与我同归于尽。
　　让意识离开身体的唯一办法，就是死亡。
　　原灵尝试过很多次。
　　灵魂强制离开□□总要经历一些折磨。窒息，疼痛，混沌……
　　但每一次，原灵都没有成功。它明明已经承受了那样尖锐到难以忍受的疼痛，却依然没能离开这残败的□□。
　　因为还有人爱着原灵，或者，需要原灵吧，才不想原灵离开，才让自己存在的躯体一次又一次把原灵带回来。
　　“你为什么想死？”
　　他们不止一次这么问过原灵，哪怕是我，也听不到原灵的回答。
　　原灵没能离开，我也一样。原灵承受了痛苦，我也一样。
　　但错的，不应该是当初抛弃我的人吗？
　　于是，我常在她午夜梦回之时，潜入原灵的营帐，看着半死不活的它，低语着：你怎么还不走？
　　每个夜晚，原灵都几乎要窒息——可悲的是，它痛苦着，却死不了。
　　□□不亡，灵魂不灭。
　　因为和原灵待久了，也稍微了解了它一点。其实它每一次的离开计划，都为自己留下了余地。
　　甚至故意要让人发现——是不是那样就有人注意到她，救救她。
　　我觉得原灵不愿洒脱地离开，是因为还是对其他人还有留恋吧。
　　离开□□之后，原灵就没有了人类眼睛与记忆，便再也找不回那些“爱”它意识了。
　　但原灵对我的仇恨与避之不及的恐惧，已经胜过了对爱的留恋——哪怕忘记这十七年的点点滴滴，也不愿让我再沾染它一丝一毫。
　　我自然不怕它，也无畏离开这具破皮囊，不过换个住处罢了。我甚至还有些高兴可以搬家，我无牵无挂，这肉身也早被原灵弄得不成样子，虚弱又无力，不如早早搬家了当。
　　最后一次，这个孩子逃出了家门，躲过了监视她的家人，买了一张去乡下老家的汽车票，回到了以前经常玩的地方。
　　青箬小镇，夕屏。
　　爸爸，妈妈，施昕，邱垣...，这一切，也终将被遗忘了。
　　它自己只不过是一缕游丝。
　　“你们都没有错……我只是……讨厌我自己罢了。”我听到原灵这么说着，充满着厌恶与绝望。
　　我这才知道，它把我，也当成了它自己的一部分。
　　它并不是敌对我，它甚至不知道我，只当这一切痛苦都是它自找的吗？
　　它觉得这种厌恶感，不过是来自于它自己吗……
　　它觉得，自己已经讨厌到，自己都容不下自己存在于这个躯体吗……
　　它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吗……
　　她从桥上纵身一跃而下。我这才开始惊恐。
　　原灵正是这样的善良与敏感，才把我的罪恶都往自己身上揽吧。
　　原灵真的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吗？我后来一直这么想着，也没有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