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子泣》鱼辞夏

6、第六章

　　春日艳阳，汉武帝为了躲避皇后胡搅，常常以平阳侯的身份出游狩猎，出游五日，令东方朔随行。
　　近日东方朔又随行圣驾，春日狩猎。帮东方朔料理完大小琐事，萧璃卧于睡榻，长舒一口气，想着可算清闲几日了。
　　“公子，正事处理完了，却觉得这几日闲得慌。”叶箬竹倒上一壶茶。
　　“是，去病这几日也被他舅父关着练剑，不得与之戏耍。”
　　“他来也是你观他练剑，他看你阅牍，我上次与他切磋，招式倒是灵巧多变，就是冲撞了些。”
　　“且这孩子近日喜好兵法，颇有自己一番见解，又喜让我教之对弈，可见日后是个军事之才，可惜他教我的剑法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公子可连剑都拿不起来。”叶箬竹偷偷笑道，“不过，我觉得那小子倒是真喜欢你，三天两头来找你，也没见对旁人这样，该不会……”她脸上的笑浮出坏意。
　　“喂，你脑中成天想些什么呢？我现在可是男儿身。”萧璃瞪着她。
　　“说不定是龙阳之癖呢。”叶箬竹捂嘴笑道。
　　“你再这般胡闹，我要罚你了。”
　　“不敢不敢，公子我错了。”
　　“不如这几日去趟昆山拜访师父吧，想来许久未见师父了。”
　　春日正阳罩着昆山的土木，院内昔年栽的桃树旧叶褪去，桃夭灼灼，风一震，落下一抹嫣红。其一花瓣穿过窗户乘风御驰，缓缓点落在棋盘的棋格上，下棋之人眉间一皱，似是这片红扰了棋局。那人一身素裳，正绾青丝，虽年岁划过痕迹，容颜却依旧，他放下手中的棋子。一九岁童子端茶到棋盘前，恭敬道：“师父，您的茶，这两玉盏按您的吩咐拿出来重新清洗。”
　　“嗯”被唤师父之人拿起一玉盏细瞧，“这玉盏闲置许久，倒增了几条裂缝。”他放下玉盏，问：“她们来了吗？”
　　“回师父，徒儿尚且未见师姐踪影。”
　　“这茶你且放着，快了。”
　　“师父，师父。”另一童子如沐春风，慌忙跑进来，“萧璃师姐与箬竹师姐在门口了。”
　　“让她们进来。”他依旧沉静。
　　萧璃、叶箬竹穿过前院，幼时栽的桃树现已繁盛，往年来时皆不是春时，看到的景色别有另一番感觉。
　　“拜见师父。”萧璃叶箬竹齐声行礼道。
　　“起来吧。”师父张珵淮正色道。
　　萧璃起身看见眼前的棋盘已布好子，另一桌摆着玉盏清茶，笑道：“看来师父早知我要来，已在棋盘上布下陷阱等我。”
　　他嘴角微起，两童子见平日不苟言笑的他难得看到几分笑意，便道：“这么久了，还是萧璃师姐能让师父舒展眉间。”
　　张珵淮收起脸上的笑意，恢复往日严肃，“你们先下去，我与璃儿对弈一局。”叶箬竹与两童子皆退下。
　　“师父许久不见，容颜依旧。”萧璃嬉笑道坐到张珵淮对面，执起黑子，细看师父似乎与往年一致。记得初见他时还是年少风发，虽仅长她十几岁，他的成熟清冷却让她望而生畏，如今一想，又却好像是昨日发生一样。
　　“许久不见，你又开始顽皮了。”张珵淮边下棋边道。
　　“徒儿有罪，近两年未曾来拜见师父。”萧璃忽然严肃起来。
　　“无妨，我知你家中变故，背井离乡，加之患病疾，这些年你受苦了。”说着张珵淮眼神温润起来，似是心疼这个小徒儿。
　　“师父神机妙算，也定算出这些年来徒儿几经历练，坚韧了许多，便不觉苦。师父，落子。”萧璃口气轻松。
　　“唔”张珵淮回过神来，“那你今后打算如何？”
　　“师父占卜，算不到我如何想？”
　　“自古人心难测，况今日的你，为师早已摸不透你的心思。”
　　“若我欲着这身男装，入仕登堂，师父可会拦我？”萧璃偷偷瞄他脸上的神色。
　　“你若意已决，为师想拦也拦不住。”张珵淮不动神色。
　　“师父可有嘱咐徒儿的话。”她小心翼翼试探，师父神色异常严肃。
　　张珵淮抬头直视她，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摇头道：“我信以你聪明才智能独善其身，逢凶化吉。”
　　“徒儿斗胆，敢问师父，为何幼时我偷学棋术，师父不动声色，但我偷学占卜之术，师父却头次严惩我？”
　　“唉”他轻叹了口气，“知道的愈多愈对你愈不利，你不必再问。”
　　“是。”萧璃垂下眼眸，不敢再多言。
　　见她不再言语，怕是自己方才吓到她，“你身体近来如何？咳疾是否减缓许多？”
　　“承蒙师父挂念，徒儿入了东方府之后好了许多，许是近来春风带絮，咳疾依旧不见好转。”
　　“你幼年栽的桃树年年繁茂，为师取了往年花瓣入药制成桃花止咳膏，你回去时让箬竹带走。”
　　“多谢师父，师父近况如何？”
　　“一如往常无恙，你入东方府，他待你如何？”
　　“东方先生待我如知己，府中上下皆待我二人不错。”
　　“那便甚好，换了男儿装切记注意往日言行，不可让人抓到把柄。”
　　“谨记师父教诲。”
　　“师父…..”萧璃维诺道。
　　“何事？”他眼神对上她怯懦眸子。
　　“徒儿有一事相求，望师父务必应允。”
　　“徒儿执意进朝堂，若被人抓住把柄，稍有不测就会丧命，倘若这一日终到来，箬竹伴我左右，我不忍她受我牵连，望师父设法救她，安排她的归宿。”
　　他一怔，不曾料想从她口中言出生死，“你就没想过自己？”
　　“徒儿固执，落得恶果，咎由自取，还请师父亲口答应徒儿。”
　　“好，我应你。”
　　萧璃起身，行礼跪拜“多谢师父”，随即起身“棋局已定，师父终究技高一筹，徒儿认输。”。
　　厨房内，叶箬竹与两童子一同准备午膳。
　　“箬竹师姐，我从师父那偷听来，萧璃师姐家中亡故，背井离乡，师姐们在外受苦了，今日还是让我和七清准备膳食。”童子用力揉面，望着叶箬竹。
　　“无妨，小机灵鬼。”叶箬竹刮了一下童子的鼻子，“我与你萧璃师姐在外事事亲为，没有那么娇惯。”
　　“就是嘛，我还想吃箬竹师姐亲手做的元宵与萧璃师姐的绿豆糕。”七清嘟囔道。
　　“咦，是哪个小馋猫嘴又馋了？”萧璃轻轻从后绕过，用手蒙住七清的双眼。
　　“萧璃师姐，你不要与我开玩笑了”七清抓着萧璃的手。
　　萧璃松开手，道：“你呀，还是这么馋。”
　　“望师姐成全七清与明律私心。”七清抓着她衣袖，
　　“喂，七清，你自己想吃，你可别拉上我呀。”明律不满。
　　“好好好，满足你们两个馋猫。”叶箬竹拿手里的面粉抹在七清脸上。
　　“嘻嘻，我早就食材都准备好了。”七清从罐子里拿出白面、绿豆与豆沙。
　　“好哇，我要告诉师父，你偷偷私藏。”叶箬竹嬉笑道。
　　“别别别，箬竹师姐，我知你最好了。”七清慌忙走到叶箬竹前，摇着她袖子。
　　“恰巧今年来时，正是桃花盛开之时，不如我去摘些制作桃花糕。”萧璃用手抚摸下巴思索道。
　　“哇，又有口福了。”七清满眼神光。
　　“哼，这个嘴馋的家伙。”明律无奈摇摇头。

　　清风徐来，芳草芒盛，风中夹杂着桃花清香。萧璃端着糕点轻声踱步来到张珵淮门口。
　　门内，张珵淮打坐，眼睛幽闭。“进来吧。”他道。
　　萧璃轻推门锁，将糕点奉上，“七清、明律二位师弟想吃徒儿与箬竹做的糕点，徒儿便做些了，带些请师父品尝。”
　　他拾起一块桃花糕，细细品尝，“之前从未见你做过这种糕点。”
　　“徒儿今日望着院内桃花，突发灵感，味道尚可？”
　　他闭眼咀嚼道“你做得恬淡，往往最符为师心意。”
　　“多谢师父嘉奖。”她眼眸垂帘，双唇微动。
　　“你似乎有事要问。”他停下道，“问吧。”
　　“哎？”她神色诧异，不过一想师父善于捕人神情，猜人心弦便不觉得奇怪，后正色到“眼看七清与明律渐渐成人，日后到了下山的年龄，师父只身一人，往后就打算在此一生吗？”
　　“为师已看破红尘，山下世道皆与我无关，只愿静心在此，潜心思索，参悟道法。若往后七清、明律到了年龄，便随他们心愿是否下山。”他眼神澄澈如湖，平静安定。
　　“徒儿一直不解，徒儿遇见师父之时，师父年少气盛，正是博取功名，谈媒论妁之时，师父为何年纪轻轻便上山修道？”
　　他望向窗外，眼中思绪万分，“陈年旧事本不该与你说，但是”，他顿了顿，“你此番下山，注定会遇些坎坷。我且与你相言，望你勿重蹈覆辙。”
　　“我？”萧璃睁大双眼。
　　张珵淮眼前似旧景浮现，缓缓道：“为师年幼之时，被一高人道天资聪慧，若细心培养定成大器，加之先祖乃名臣良将，家中对我极其重视。为师也不负家人所望，年少之时已小有名气，到有望成家立业之时，家中欲安排门当户对之女子定亲，但为师早已倾心幼时青梅竹马之女子，虽家中极力反对，但为师心中只有一人，与她约于月下柳梢私奔，但是那夜为师等了她一夜未见她身影。”
　　“她可是反悔了？”萧璃疑惑。
　　“她…..”张珵淮轻叹，“为师后来才知她早于那夜三日前便已过世。”
　　“为何会如此？”
　　“只因家中阻拦，劝说她离我而去，她执意不肯，后家中动用关系揭露她父亲行贿之事，她被逼家破人亡，后自尽而亡，为师自此看破红尘上山潜心修道。”
　　“原来师父有这样一段疾心往事，是我触动了您的回忆，惹您伤痛了。”
　　“无妨，人生在世，无论年少多聪慧，”他瞧着窗外一片桃花瓣落地，道“碰到情，皆为痴人。”
　　“师父言重了，情非蛊毒，当真能引人这般？”
　　“你也不小了，此番下山若遇情爱，当且慎重。”
　　“师父说笑了，徒儿一心于他事，又以男身示人，怎会萌生爱意。”
　　“但愿如此。”张珵淮笑了笑，眉头仍是蹙然，心头那丝不详的预感怎么也无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