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乩》何恬

17、开篇·梦来二

　　卢歌和顾觅并排走着。
　　范江赶上来着急问道：“你们说这皇子因来风城干什么？”
　　“反正不是来找你的。”卢歌闲适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他已经不记得你了。”顾觅补充道。
　　但不知道这话是安慰他还是打击他，总之范江听后脸一红，想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躲躲藏藏，就怕被发现，到头来人家早就忘了还有他这号虎了，尴尬之余不由得有些难过，但还是梗着脖子嘴硬道：“那是我隐藏的太好。本大爷的易容术那不是吹牛的。”
　　卢歌瞥了眼范江脸上早已被蹭没了的粉，想了想没有开口戳穿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看也看过了。你该去找丁磊了。”
　　见自己的话没得到支持，范江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有些蔫蔫的。
　　三五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进过卢歌等人时，只听他们说着妩柳坊的事。
　　“听说了吗？妩柳坊前几日抓的那个魔族有同伙，今日大开杀戒，妩柳坊遭了殃。”
　　“城主大人与镜大人不是在场吗？岂容他们猖狂？”
　　“哼，那沈枫算什么城主，他没什么能耐，当场害怕地直哆嗦，根本没想救人，还被魔族打伤了。而镜大人在外公干，最后及时出现控制住局面，才避免了一场腥风血雨。”
　　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叹，直夸沈镜的神勇，保佑了一方。
　　范江出声问道：“大哥，就没有提及旁人的吗？”问完后期待的看着他们。
　　“还真有。此次贡献最大的当属万缈仙山的弟子。”
　　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范江不高兴的嘟囔道：“这关他们什么事？”
　　立即有人瞪眼：“要不是万缈山弟子出现，妩柳坊里的人能恢复神志吗？如今仙门介入，我们又何需惧那魔族？再说人家做事从来不需要任何回报，实在是我等百姓的福分！”
　　范江撇撇嘴，刚要反驳，就被卢歌捂着嘴拽走。
　　“卢兄，为何不让我与他们说道说道，什么热心仙门，不过是捡漏门罢了。”范江不高兴的说着。这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更别说还有同饭之谊，他听到那些道听途说之人贬低沈枫就有些不愉，好像是贬低了自己。
　　“你就是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再说那些修仙之人确实是救了人，也无可辩驳。”卢歌好笑的看着这只单纯耿直的傻老虎。
　　“好吧。”范江停在交叉路口，挥挥手，朝其他两人告辞道，“卢兄，顾公子，这么晚了我就先走了，今日的恩我记着呢，下次请你俩吃饭。”
　　卢歌点点头，也朝范江挥挥手，便和顾觅朝另一条路走去。
　　不知是不是天气逐渐转冷的缘故，街上游逛的人比从前少了许多，显得空空荡荡的。
　　卢歌拢了拢自己被吹乱的头发，首先打破沉默，侧头看着顾觅道：“听沈镜的意思，是你帮我，让我不用被统一监管起来？”
　　顾觅点点头：“嗯。”
　　卢歌脚步一顿，语气刻意放轻松：“你不用这样。只要我想，那些人也困不住我。现在倒要把你牵扯进来。”
　　顾觅眉头皱了起来，直直的看着卢歌：“我会和你在一起。”
　　卢歌表情僵了僵，有些犹疑顾觅对自己的心思，也不清楚自己对顾觅的心思。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对顾觅的感觉是欣赏大于喜欢，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所表现出来的见识很是让他新奇，而好感则是因为他给他一种熟悉感，一种他应该喜欢顾觅的感觉。
　　“顾觅，我们从前是不是关系好的很？”卢歌侧头问道，细细的观察着顾觅的表情。
　　顾觅没想到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被提出，他有些慌乱，手足无措的像个第一次干坏事就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样，紧紧地攥紧了手指。他不知道是应该否认，让他们有个干净的开始，还是实话实说，吐露一切，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但俩者他都不敢，他既不知道卢歌现在还记得多少，也不知道他现在对那人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情感，是恨、或仍就是爱。他是自私的，他希望卢歌能像爱那个人一样爱他，而不是像阿觅一般。
　　“为什么这么问？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感觉的，认识我的感觉，是花府初见时吗？”顾觅不答反问，面色有些苍白。只要他说“是”，他就会义无反顾的告诉卢歌一切，告诉他他该恨一个人，一个背叛伤害了他的人。
　　“不知道。”卢歌摇摇头，解释道：“我近来记忆好像出现了问题，记不清许多事。”
　　顾觅有些失望，鼓起的勇气也泄了，喃喃自语道：“这回你又记起了多少呢？”
　　“你说什么？”卢歌稍稍靠近顾觅问道。
　　顾觅刚想摇头，突然反应过来卢歌刚刚说了什么：“你说近来？”也不等卢歌回答，就立马抓住他的手腕，替他切脉，然后蓦地脸色一沉，似镀上了一层寒霜般，冷冷地开口道：“你先回去吧。不要独自一人乱走。”
　　卢歌还想再问些什么，就见顾觅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卢歌叹了口气，自己朝客栈走去。

　　卢歌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人，他手执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站在一个肃穆的高台上，在狂风中舞剑。但他好像不受任何影响般，衣袂翩翩间，身形灵动优美，恍若仙人跳舞。卢歌心弦一动，正想看个清楚，画面就立马变了。
　　“阿觅，你在做什么吃的？闻起来好香。”
　　卢歌头有些晕，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问道，下意识的吸了口气，好像确实是有股轻幽的香味。
　　“阿无，你回来了？今天我做了你最爱吃的一道菜。”另一个像是厨房一样的屋子里的人高兴地回答道。
　　卢歌脑袋越来越晕，但恍惚间回答道“千柳丝”，千柳丝其实就是将鱼刺剔除，把鱼肉切成丝一样细，炖熟后浇上早已配好的香料。
　　恰恰此时，卢歌看到一个人从屋后绕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壶酒，朗声说道：“阿觅定是算到我带了酒回来，做千柳丝来配好酒。”
　　“轰”的一下，卢歌脑中一片空白，所有声音的消失无踪，只看得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从自己身边经过。

　　一阵凉意爬上卢歌的身上，将他从梦境里拉回到现实，只是梦里的眩晕感还着影响着，卢歌并没有立马睁开眼睛。
　　空气中有一股香味。
　　卢歌蓦地睁开眼，凌厉的眼神透露着杀意。耳朵一动，身体快于思想，飞快地抓住了一个企图跳窗逃走的人。只可惜屋内太暗了，唯一的光亮也是从窗外透过来，而那个被抓住的人自被抓住后就一声不吭，也不抬头，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卢歌皱着眉头，猜着这人的来路：“你是谁的人？”
　　气氛变得凝重。
　　一道白光闪过。卢歌往后一躲，避开朝自己攻来的刀锋，但自己桎梏住那人的手也就此松开。那人见挣脱开了卢歌的桎梏，立马欺身向前，刀刀凌厉的直击卢歌要害处。
　　卢歌轻松的躲避着，一边观察着那人的招式以判断出自何门何派，一边不着痕迹地朝靠床的桌子旁褪去。
　　那人正一心一意的出招，丝毫没注意到卢歌探手去取桌上的火烛。
　　卢歌正欲把火烛举起，将来人看个清楚时，就听到屋门被拍得直响，池璇在门外大喊道：“大骗子，你居然骗我！！！”
　　卢歌和屋内的另外一人一愣，那人看到卢歌手中的火烛，立马一刀劈了过来，卢歌往后一退，那人放弃了逼近，迅速转身跳窗离开。
　　卢歌刚从梦境中脱出来，又经历了逮人，此时正身心俱疲，被池璇这么一嗓子吼，分分钟感觉自己能被她吼聋了。捂了捂耳朵，卢歌轻轻地移动着步子朝窗户走去。
　　这姑奶奶，还是先避一避吧！
　　卢歌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偷偷打量了周遭一眼，趁大街上巡逻的士兵不注意，跳窗出去。

　　池璇趴在门窗上仔细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听了半天，确定里面没人后才咬牙切齿的离开，打算第二天再来算账。

　　“师父？你怎么来了？”苏衿脱身出来，看到师父裹着一件厚厚的黑色袍子立在小巷子内，却依旧感觉得到他的瘦弱，疑惑着问道，却见师父有些愣怔，忍不住开口道，“这无，卢歌果真利害，竟能这么快从师父你制的忘忧香中醒来。一身武技，倒也配得上天下第一，徒儿不动用术法，拼尽全力也难敌一二。”
　　苏衿对面的那人听后微微勾唇，温和道：“自然，他毕竟是……”
　　话还未说完，刚刚微扬起的嘴角也迅速凝固在脸上。
　　苏衿立刻站起身挡在师父面前，一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面前冷着脸的人。
　　顾觅一言不发的注视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了然。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个虚伪的人，说出的话永远做不得真。
　　“你来做什么？你的目的呢？”顾觅咄咄逼人的问道。
　　“你……”苏衿刚要帮师父骂回去，毕竟他已经看顾觅不爽很久了。结果这人的一声吼吓了自己一跳。
　　“顾铖！你到底想怎么样！”顾觅狠狠地攥着手，仿若一头困兽，绝望的嘶吼着。
　　顾铖抿了抿唇，沉默了半刻，缓缓说道：“我……我只是想帮你，们。”
　　顾觅冷笑，嘲讽道：“帮？怎么帮？随意影响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爱的是我？呵呵呵。顾铖，顾天之骄子，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说到底，你不就是想让我以你的身份活在他的身边，让他永远忘不了你。”
　　顾铖攥紧手里放了香料的瓷瓶，一瞬间头有些眩晕，心底的黑暗止不住的升腾，影响他的神志，恍惚间，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当初可能就是这么想的――即使自己不能和卢歌在一起，也要让和自己相像的人陪在他身边。
　　身子一晃，闭着眼往后退了一步，等眼中的黑色褪尽，顾铖才又重新睁开，只是神色变得淡淡的，隐隐有股戾气：“他对你的认知在你不在我。”
　　“你……”顾觅有些气急败坏，“我便是我，任何将我当做替代品的，我会……”
　　未等顾觅说完，顾铖就冷冷的看着他：“我说过的，那件事不能再发生。”
　　顾觅打了个寒颤，一丝悔恨爬上心头，但很快还是压了下去，嘴硬道：“你和我，到底谁更完整呢？谁杀谁还不一定。”
　　顾铖蓦地掐住顾觅的脖子，一双眼睛红的似要滴血，阴沉的声音掩藏着杀意：“若敢乱来，莫要怪我不客气。”
　　顾觅脑子缺氧得直想晕厥。
　　“顾觅！”
　　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呼，让在场的三人具是一愣，顾铖眼中的血色迅速褪尽，手一松，迅速拉着苏衿离开。
　　脖子上的手松开，顾觅还有些缓不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迷茫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卢歌。
　　“顾觅？”卢歌从屋檐上翻身而下，他是一路追赶着刚刚出现在自己房内人的印记而来，没想到会碰到顾觅，还是这种场景。
　　梦中的画面一一闪过。
　　卢歌问着自己，这便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人么？为何没有心动的感觉？他又为何不愿告诉自己他们曾经的事？
　　但当疑惑的眼睛对上这张脸，卢歌身体又渐渐放松下来，他慢慢的蹲下身子，伸手在顾觅眼前晃了晃，温和的哄道：“你下次打不过别人的时候记得叫我，我会帮你的。”
　　顾觅渐渐地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平日里他戴着的虚情假意消失，满眼的真挚看着自己。往日的记忆悉数浮现，顾觅眼中不由得浮上一层水光：“那我要是打得过你就打算袖手旁观了吗？”
　　卢歌一愣，他实在没想到顾觅还会问这个问题，不禁叹了口气道：“是我嘴笨。我自会为你两肋插刀。”
　　“以什么身份来两肋插刀？”顾觅仰起头，眼中尽是执拗。
　　卢歌一顿，缓缓地直起身，半晌后说道：“故人。”
　　泪光浮现，顾觅低头轻笑道：“故人？故人！确实是故人呵！”
　　卢歌见他这样，心下又是一阵堵塞，不舒服，正要开口，就见顾觅站了起来，脸上撤下了原本的苦涩、温和，变得冷清、孤寂起来。
　　熟悉感却愈甚。
　　“近日觅行事偏颇，言行无礼处，还望见谅。卢兄欲做之事，我会在城主面前周转一二，你行事仍需小心。”顾觅微勾唇，似是嘲讽，却不知道是在嘲讽谁，“我先走了。”
　　卢歌愣怔在原地，想上前拉住他，撕碎他此刻的孤寂，可心底，却一个声音告诉他，别上去，别上去，他不是那个人。

　　卢歌有些焦躁，前所未有的焦躁，他深信从前的自己总能掌握住自己的一切，可这次记忆的受损，不仅让他忘记了重要的人、事，还失去了行动的主动权，被人牵着鼻子走，失去应对的措施。关键是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忘了多少，留在脑海中的又有多少是正确的，更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导致的忘记还是有人暗中下手……
　　寒风吹过，卢歌打了个寒颤。远处一个提着灯缓缓走来的人经过卢歌时，稍提高了灯照了照卢歌。
　　卢歌正烦着，被光一晃，冷眼立即扫了过去，却见是身着白袍的画店老板，想起上次的事，不由得放缓了表情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店家。怎的这么迟了还在街上行走？”
　　画店老板手拢在袖内，表情一如既往的笑眯眯，看着很是温和。
　　“啊，因为我是个来路清晰的良民，大晚上的出来随便欣赏欣赏下夜景。”老人貌似无意的说着，说出的话却让人恨得牙痒痒。
　　卢歌一哽，想想自己出个门都要被人跟着，就气不打一处来。压着找人出出气的冲动，依旧客气的朝老人道：“您老好兴致。不知在下上次托您带的信可否带到。那作画之人可留下什么话？”
　　店老板脸一僵，笑容有些狰狞。
　　“你没给？”卢歌眯了眯眼，语带威胁。
　　店老板偷瞄了卢歌一眼，心里忍不住骂人，但口上急切的回应着：“给了给了给了。”
　　听着这人明显气弱的话，卢歌周身的气息陡然危险起来。
　　店老板脖子微缩，立马开口道：“啊哟，这事呀，老头子我想起来就害怕。那日我将字条交给那画主人，他才刚看完，字条就被他身边的姑娘抢走了，那姑娘一看完，就气势汹汹地来质问我这字条出自何人，老头子我那个怕的呀，幸而画主人明鉴拦住了她，但那俩人还是打了一架，我一看，立马溜了。所以，您到底写了什么？”
　　店老板编完，立马甩锅给别人，顺便打听八卦。正暗自得意，就见卢歌皱起了眉。
　　“你是说画主人是男的，还有心怡对象？可否告知我他的容貌？”卢歌敛眉垂首问道。
　　店老板又恢复了神神在在，微笑道：“老头我可什么都没说。这外貌么，老头子我年纪大了，眼也花了，记性也不好了。”
　　卢歌眉头皱得更深，正欲逼问一番，就听到城内巡逻兵的铠甲碰撞声。等分神判断完巡逻兵方向之际，再回过头时就见旁边的人已然不见踪影。卢歌叹了口气，只好避开人群，暗自回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