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铃》司徒灵轩

4、殷茵（下）

　　殷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书丢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夺门而出的。她只是跑。迈动双腿，加大步伐，躲避行人。加速，喘息，像是要甩开一切，那样的狂奔。
　　天已经擦黑了，街道上处处的灯光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恍惚的光影，色彩模糊。看见什么，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跑。好像只要跑，就能逃开所有已经的未来的黑暗与伤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被她看到了！看到她……那样失态的样子……不，她一定是看到自己，那够得上偷窃的行为！看到的！被她！那个……翟凌！！
　　不，不是的！不是啊！
　　短发被风打散在脸上，明明只是初秋，却是猎猎的疼。眼角干涩。大汗淋漓。这样的时候居然反而流不出泪来，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就已经被损坏了吧。
　　翟凌一定会到处去说的。
　　那样的优等生，看到那样的行为，怎么可能不上报给老师呢？
　　彻头彻尾的坏学生。自己。要向谁去解释，那莫名其妙就忘记了买东西付钱这样的事情。
　　谁能够听她解释。
　　她要怎么解释。
　　——翟凌。
　　长发女生甜美的面容上冷漠高傲的神色在殷茵眼前一晃而过。
　　就好像在她面前，用那冷冰冰的语气，满是正义地说：“殷茵在书店里偷书。我亲眼看见了的。”
　　膝盖一痛。殷茵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停下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腿都已经被风吹到几乎没有了知觉。
　　好冷。满身的汗。好冷。
　　头痛。刺痛。牵连整个大脑。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隐隐地，响起类似警铃的声音……
　　殷茵把头靠在电线杆上，渐渐平稳了呼吸。抬眼之后，才发现居然已经跑到自家楼下了。

　　小心翼翼地上楼，小心翼翼地开门。开门之后，迎接她的，是一片的黑暗。楼道里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在铺进屋里的光带上，连带映出她脸上因为感情过于复杂反而空白一片的表情。
　　是的。他们都不在家。这是真的。没有意外没有突发情况。
　　没有人。
　　谁在心底吐了一口气。又苦笑了一声。
　　头又有点昏了。殷茵皱起脸捏起拳头砸了砸头顶，弯下腰去换鞋。
　　然后，听到铃声。
　　“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声音清脆得像是连续破碎的水晶。黑暗一片的屋内，激起幽幽的回音。
　　连续，不断。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殷茵猛然回神，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是客厅转角处的电话。
　　她抿唇，咽了一口口水，迟迟疑疑地蹭过去，一手摸索着墙上的日光灯开关，一手已经先于思考地拿起了听筒。然后才想起过来的时候忘了关门。她侧了身看过去，楼道里的灯还没灭，从她这里也能将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一会儿就去关。
　　“喂？你好——”
　　“喂？是殷茵吗？”
　　本来声音平稳柔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人猛然一僵。
　　“是我啊，翟凌。还好号码没变呢，地址也还没变对不对？——呐，可以和你单独聊聊么？我现在在你家前面街上的电话亭里，现在马上就过去了。放心，以前常去所以不会迷路的。等我。”
　　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电话挂断了。“咔”的一声。
　　随电波送来的声音却像是冰凉的冷气，轻轻地贴着殷茵的耳后脖颈，迅速地沁了下去。久久。蔓延。
　　“呯”的一声。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刮过，把前门狠狠地带上了。楼道的灯光也在这时消弭。同时响起的是殷茵狠狠砸下话筒的声音。屋内一片漆黑，而殷茵双手死死地按在电话上，指关节咯咯作响。
　　翟凌……要过来了……
　　鄙夷的视线。
　　黑暗中，所有的人，都是黑影。
　　鄙弃的话语。
　　她在黑暗之中，没有光，却虚浮。
　　鄙薄的姿态。
　　没有人在她身边。她一个人。被所有人背离。
　　“偷书贼？”
　　“孔乙己呢！”
　　“窃书不能算偷～”
　　“谁家养出来的？”
　　“真恶心。”
　　“要小心啊，这么变态！”
　　“就是，当心一点自己的东西。”
　　“果然就是教不好的东西！”
　　“真没想到啊，现在的学生。”
　　“看起来……真是的，这样的小孩，本来就不该收。”
　　……　……
　　头好疼。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啊……
　　“她哪一点比得上翟凌？”
　　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那边，有不同的色感……？
　　“你什么时候才能比得上翟凌？！”
　　——啊，中午洗的水果……在茶几上呢……是吧……？
　　“你怎么是这么一个东西！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好疼。
　　是哪里，又响起了铃声……
　　“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好吵。
　　翟凌。书包上，有铃铛。
　　好像手链上也有。
　　真吵。太吵了。
　　不是的。
　　殷茵是好孩子啊。
　　可是为什么，翟凌远远地站在黑暗里，笑容嘲讽而轻蔑。
　　她说：
　　“我看到了。”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庞杂的声音在殷茵脑子里混成一团乱七八糟而膨胀扩张突出激烈，她脚下绊了一下跪倒在地手上打翻了什么东西，触手过去一抹冰凉。她撑着额头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手和腿都发软提不起一点力气，而脑中的声音好像万花筒跳跳糖闹在一起只有翟凌的脸忽远忽近好像搅拌器一样混合了所有最终变成了龙卷风一股脑儿向着殷茵扑了过来，混合成一种宏大而清晰的声音不停地响不停地响——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
　　在空旷的大厅内，无边无际地回荡。
　　殷茵缓缓抬头，看向大门底下，从边缘的缝隙中透进来的，昏黄的光。
　　翟凌来了。
　　The Bell is ring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