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不夜话》桑下愚人

5、二叔，来了。

　　夏天的叶子是老叶绿，浓郁的发黑，打底下往半山腰上望，就像是一条黑带子强行勒住了大肚腩，和炎热的夏季一个样，让人有种喘不上气的憋闷感。

　　直挺挺的老树皮上趴着的知了，叫的声嘶力竭，天越热，它越燥。

　　延生而去的枝下，朱红色的瓦门里架着一搭瓜藤爬出的长廊，碧绿绿的喜人，下方还有一个乘凉的小茶几，小茶几上有几瓣啃过的绿瓜皮，还有一束歪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

　　“糕糕，这书什么时候买的？”

　　拿着青蓝色洒水壶的乔婉，回头看了一眼正躺在瓜藤下纳凉的乔爸爸，“商老师给的。”

　　“他那人真是坏心眼，糕糕以后少接近他。”乔伍一边翻书一边又嗑起了瓜子。

　　乔婉没有回乔爸爸的话，换了左手接着给花浇水，书是商老师怕她暑假无聊借给她看的，可惜她看的不大明白，毕竟她还没开始学乔爸爸的养花手艺。

　　“乔伍，你今天怎么没去花店？”

　　“……”

　　突然从栅栏旁冒出来的商辞，吓得心虚的乔伍急忙站起身回怼道：“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问你的吗？几点了，你还待在家里？”

　　“也是，不工作哪里养的起你。”

　　“谁要你养，你的那盆兰花我就抱回家看看，看腻了，我，我就......”

　　乔伍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措辞，再加上对那盆得来容易的稀有兰花的珍爱，让他时时刻刻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慌乱感。

　　“你就怎么样？”商辞好整以暇的笑着。

　　就怎样？这话乔伍答不上来，他也舍不得回答，那盆兰花明明就是他替他家栽玫瑰的时候，他送给他的，事到如今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况且要不是他，那盆病怏怏的兰花早就死了，这般一想，乔伍也不虚了。

　　“你不是把我家围墙拆了吗？”

　　乔伍的意思很简单，他们干脆一笔勾销得了，谁也不欠谁的岂不是两家欢好？

　　“拆之前这房子还不是你的。”

　　商辞说的风轻云淡，可越是这样，想早点了结这庄事的乔伍越气，梗足了气道：“那乔婉补课的那间房子呢？我都买下来了，你还让人开着挖掘机给它刨了？”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开挖掘机的小伙子挖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屋里和房主签合同呢！原则上来说房子还不是你的，况且事后我也替他赔了钱，你不也少花了不少钱？”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厚比墙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刨我房子的。”

　　“这你都知道？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这样做？”

　　“还不是因为你嫌我的房子挡了你家大洋房的扩建？你瞧瞧，这围墙不是围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是你家附赠的后花园！”

　　乔伍说的义愤填膺，商辞听的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隔壁的大洋房不是别人的，正是此时扒着栅栏伸长脖子与乔爸爸斗嘴的商老师的，房子盖的很大，大到连同她家在内的整个山头都被占了，虽然其他地方还没正式动工，但却是已经禁止他人私自进入了。

　　昨天因为要开学来她家告别的方芷就是被拦人员的其中之一，目前上山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得到大相国寺的邀请函，还有一个就是争得洋房主人的同意，至于她家没有任何权利，仅仅得到不限制规定时间内的出入而已。

　　她倒是没什么，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时间对于她来说绰绰有余，只是每天晚上准时准点的要在九点让乔爸爸回家，可能有些难度，毕竟偶尔他会很忙。

　　这件事她还没想到怎么开口和乔爸爸说，她怕他会炸毛，然后去找商老师理论，可目前看来，乔爸爸就没怎么赢过，到时候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她不忍心看。

　　商老师的背景有多大，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能在学校里拥有自己单独办公室以及不受上班时限进出自由的人，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更别说他还程序合法的买下了整座山，大相国寺里有常年买头香上供奉习惯的香客们都不能拿他怎样，所以，她家的迷糊爸爸是怎样招惹上他的呢？

　　乔婉不解但她不会主动去问乔爸爸不想回忆的事。

　　商辞在乔伍的怒视下，隔着不算高的栅栏跳了进来，“乔伍我怎么感觉你今天的火气比较大？是因为我的原因？”

　　“少自恋，你快给我出去。”说着乔伍就动起了手。

　　乔婉见情势不妙，急忙放下手里的浇水壶，想上前将他们二人给隔开，就在这时，栅栏的另一边传来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哥哥。

　　顿时快要被拦腰截起的乔伍，趁着商辞分心的间档，将商辞推个踉跄，不过商辞也没恼，胳膊垫着栅栏对着面红脸燥的乔伍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我也没亏。”

　　他是没亏，他咬了乔爸爸的脖子，站在不远处的乔婉皱着眉头看着前方二人。

　　一瞬间，前一刻还在嬉皮笑脸的商辞，转而对上了乔婉的眼睛，仍然含着笑，只是不达眼底。

　　商辞的眼睛是乔婉见过的最富有变化的眼睛，里边似乎沉着一个海，溺了一个人，或许她该明白他一直以来的敌意从何而来了，毕竟他是那样的不余遗力的想要她知道。

　　“乔伍，今天帮我带孩子？”

　　“我凭什么给你带孩子？你家佣人不是很多吗？找佣人去。”

　　反卡在藤椅上的书籍，落满了琉璃的光斑，在乔婉的眼里，每个光斑中又住着一朵朝阳的花朵。

　　“商赋要哥哥，要哥哥。”奶声奶气里的磕磕吧吧嫩气十足。

　　“你也看到了，是他不要佣人非要找你的，我拦不住。”

　　商辞再次嬉笑着脸皮，目光穿过乔伍看向僵硬着身躯站在远处一动也不动的乔婉。

　　示威吗？他不屑，他只是通过乔婉的一场大病，想明白了一些问题，能让乔伍夜以继日照顾的人，除了他以外不该有任何人，他想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他，哪怕是摘下眼球后的残影。

　　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他可以假装不知道，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一查便能知道个底朝天，她想瞒乔伍，正巧合了他的意。

　　“哥哥抱，哥哥抱。”

　　商辞收回了意味深长的目光，笑嘻嘻的将三虚岁的商赋从栅栏的另一端抱了过来，“他要赖着你，我也没办法。”

　　乔伍看着面前玉团捏的小商赋一时间不忍拒绝，尤其在他拍着小手往他身上靠的时候，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商赋的小胳膊早就牢牢的圈住了他的脖子。

　　“跟哥哥说再见。”

　　“哥哥再见。”

　　“吧唧”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乔伍僵直了腰，他没想到商辞会就着他的手去亲他怀里的小商赋。

　　“我亲他的又没亲你，脸红什么？”

　　商辞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他和乔伍两人能听见，在远处的乔婉看来，他们只是靠的近了点。

　　“你……”

　　“乖，晚上哥哥来接你。”

　　商辞没给乔伍说话的机会，捏了捏小商赋的脸后直接转身从乔婉家的大门走了，独独留下那一句饱含争议的轻哄。

　　乔伍自然是怒的，你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命？怎么一年到头都在带小孩，感情一辈子都要栽他商家的坑里去了。

　　“哥哥，我要看糕糕，看糕糕。”

　　小商赋的脾性不同于先生和他哥，很会撒娇，一般被他盯上的东西就没有到不了手里的。

　　“乖，叫叔叔，糕糕是姐姐。”乔伍说的很自然，顺带着还香了商赋的胖脸蛋一口。

　　乔婉对于乔爸爸的这个称呼很是别扭，哪有乳名一直喊到及笈成年的？可她说也说过了，乔爸爸就是改不了。

　　“糕糕是糕糕，哥哥只能是哥哥。”不得不说商辞的威逼利诱对商赋极其有用，这不，才几天，小商赋的嘴巴就牢的跟个什么似的，任乔伍使尽办法纠正都没用。

　　乔婉不知道小商赋是怎么认识她的，起码之前他们从没见过。

　　商辞走后不久，乔爸爸接了一个花店里打来的电话，聊了大概半个钟头后，他将坐在藤椅上玩闹的小商赋转给了乔婉看管，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嘱咐的话就直接出了门。

　　好在小商赋不认生，乔伍走后也不见闹，依然乖巧的坐在藤椅上自玩自的。

　　乔婉见状只觉得小商赋很乖惹人疼，可惜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他玩耍，毕竟她是要开学的人了，假期课外补习的作业她还没写完，本来学业就跟不上同龄人，再不努力就真的没前途可言了。

　　拿作业之前，乔婉简单的收拾了下茶几，然后又从屋子里端出来一碟甑尔糕外加几个象棋眼小馍首给小商赋吃着玩。

　　也不怪她暑假学习方面没什么长进，时间都花在回忆吃食上去了，哪还有心思想着成绩的事。

　　乔婉从碟子里拈了一个象棋眼小馍首递到小商赋的嘴边，小商赋吧唧了几下嘴巴就吃光了，剩下的糕点乔婉没有继续喂他，而是放在了他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高一的数学题目比初中期间的数学要难，一道三角函数题她就解了半天，等她参照着答案勉强弄懂打算重新再做一次时，一旁的小商赋闹人了。

　　“糕糕抱，糕糕抱，热。”

　　乔婉搁了笔，无措的看着藤椅上热的浑身是汗的小商赋紧张地道：“我……我不会抱人。”

　　“别，别哭，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你太小了，我抱不了。”

　　小商赋眨了眨两只圆溜溜的泪眼，仍然坚持不懈地晃动着两只小胳膊往乔婉的方向伸去，“叔叔……抱的，糕糕也能抱……”

　　乔婉显然是不可能弄懂小孩子的思路的，他叔叔会抱他是他叔叔的事，问题是她不知道如何抱啊，两辈子的亲人都没教过她这个。

　　“糕糕抱……抱……”会走路的小商赋固执的坐在藤椅上等着乔婉过去抱他。

　　磨了半天，乔婉终于还是屈服在了小商赋的眼泪下，刚刚在藤椅上坐稳，小商赋就爬到了她的身上，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

　　乔婉的体温一项较于常人要低些，再加上她容易静下心来，即使在瓜藤底下蒸了半晌她也没太大感觉，身上仍然是凉荫荫的，所以热的发慌的小商赋，抱住乔婉后就不愿撒开手了。

　　“糕糕，香香。”小哭脸一歪就要乔婉亲他。

　　他的小团子脸上不是眼泪就是糕渣的，乔婉哪里下得去嘴，好哄歹哄才得以象征性的么了他的小下巴一口。

　　亲完他也不下去，乔婉拿着藤椅上的玩具哄也没用。

　　一个人独处时她是觉察不到热，可那不代表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候她依然不会热啊，更何况小商赋还总是乱动。

　　不一会儿，乔婉的额头便开始冒汗了。

　　“糕糕，身上香香。”

　　“……”她似乎听到过同类型的话。

　　“花，花香，赋赋喜不喜欢姐姐家的花？”乔婉将乱蹭的小商赋固定在腿上，指着她家满院子里的花，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没有糕糕身上香，糕糕好闻。”

　　“……”

　　乔婉捏了捏小商赋放在她手心里的小手，正想着该如何打消他觉得她香的念头时，怀里的小人突然蜷缩在了一起。

　　“糕糕，肚肚疼，肚肚疼。”边说边拉着乔婉的手往他圆鼓鼓的小肚子上放。

　　这不摸还好一摸乔婉的魂好险吓没了，惊慌的看向一旁干干净净的碟子，是她的错，是她疏忽了，只想着让小商赋吃着糕点别闹她，却忘了小孩子哪有明显的饱饿之分。

　　怎……怎么办？刹那间，乔婉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糕糕别怕，找，找佣人。”小商赋抱着乔婉的一只胳膊缩在她怀里安慰道。

　　听到此话的乔婉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抱着小商赋往大宅子里跑去，一路上小的没哭，倒是大的哭的够呛。

　　见到管事佣人的第一句话是小商赋说的，口齿清晰的表明他要见医生，还有这件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糕糕，我怕见医生，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乔婉哪还有思考的份，只一个劲儿哭着点头，然后就是医生来了，她被强行指派到一边站着，再然后小商赋的二叔被惊动了，在他到来之前，她一直被佣人看着，既不能靠近小商赋也不能离开小商赋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