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不夜话》桑下愚人

13、迎新，跳舞

　　江清如能和乔婉成为朋友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方予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没少搭乔婉的边，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不过乔婉对他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不过方予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就是了。

　　江清如一度认为那只是方予安强行压抑下的虚伪表面罢了，毕竟在没追到乔婉之前，他又怎会轻易地在乔婉面前暴露自己的劣根性？对此她是清楚的很。

　　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异父异母就连户口簿上也是各不相干的，说白了两头都是在凑合着过日子。相看两厌。

　　“你在想什么？”玻璃杯里的冰汽可乐被失神了的人搅的叮叮作响，细小气泡一粒粒的向上翻腾附着在透明的玻璃壁上，凉荫荫的夹着寒。

　　乔婉给江清如递去了一块蛋糕，给自己添了一杯玫瑰花茶，她不喜带汽的饮料充斥舌尖那刻带来的刺痛感，这或许和她自小就不耐痛有关，天知道学舞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想开学典礼上该表演什么节目。”

　　江清如的说辞向来简单，乔婉习惯的也快。

　　能表演节目的人大概是艺术学院最不缺的吧，原本是没她们什么事的，但不知这届的学生会长听了谁的碎语，再加上这次学校方面似乎请了好几个重量级人物，听说是为了学校后期的融资扩建，所以格外的重视，专业与非专业到底不同，不拿艺术学院冲锋陷阵还能靠着谁？为这事她们已经接连排练好几天了，合唱结束后便是各自再准备场节目。

　　她和江清如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一般的朋友，她们从不讲以前的事，也从不过问各自的过去，有的说便说，没得说便默契的保持着沉默，因此她们并不了解对方，只觉得脾性相投，即便以后发现不能处，谁也不会损失什么，同样的敏感而又警惕。

　　“大概会跳舞吧。”乔婉说的轻松，除了这个她也没什么好展示的。

　　乔婉所在的这家甜品店在小巷子里，虽然店面不大，但布局温馨，嫩芽色的沙发靠椅，温柔的碎花元素，一进门的紫色典雅风铃，大面积的采光蓝色落地窗，素锦的杏白色纱帘上印着可附风雅的竹兰。

　　巷子挺深的，但店内的客人却不见少，除了甜品样式繁多，口味俱佳外，偏于柔和的江南水乡式建筑以及墙里墙外栽种的各色吊兰也是其一亮点。

　　乔婉拈着身前的吸管侧了侧头，悬挂着的吊兰其实和牵牛花没什么两样，总归都是让人说走就能走的植物，时间一旦拷上了枷锁，有了范围，类似惦念之类的情绪也就成了脑海里短暂的一瞬路过的电波，不疼不痒。

　　对面的江清如戳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并不抬头，一粒粒的气泡被她挤的七零八落。

　　“主修古典舞？”她猜的，只觉得乔婉的气质特别符合跳这类舞种。

　　丹凤眼的女子要是肯上挑眉梢，眉色之间的媚意是逃不掉的，江清如的长相偏秀巧，只前提需得抛开她的眼来看。

　　“嗯。”乔婉没疑她，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们俩可以凑个双人舞做做伴。”

　　江清如恰巧学的也是古典舞，至于为何会学，按照她原本的性子是怎么也不可能踏足古典舞领域的。

　　方麒的喜好，她的母亲向来唯命是从。

　　“双人舞我怕我跳不来。”她一直跳的独舞，从没与别人合作过。

　　“我也从来没和别人合作过，正好一起。”女生之间的友谊有时来的就是这么莫名，笃信起来大概没有她们完成不了的事。

　　从甜品店离开后的日子过的很快，应该是忙起来的缘故。

　　乔婉和江清如在此期间磨合的磕磕碰碰，直至迎新晚会当天，她们也只有勉强能跳到一起的水平，说不上有多惊艳绝伦，不过赏眼足够。

　　因为晚会结束的时间较晚，乔婉在前一天讲完故事后就同电话那头的小七请了个假，他可能有些不开心，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同她讲一句整话。

　　乔婉知道他肯定会闹脾气的，原本一直陪着他的小商赋就因为早教而忽略了他。

　　她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担心的大部分原因还是怕他同商必说，如果他真是商必的私生子，以他的脾气定是要给她记上一笔的，当然她不敢直说是为了迎新晚会而请假的，借口有很多，诸如身体不舒服之类的。

　　迎新晚会当天，乔婉和江清如一直在后台准备着，所以并不知道观众席上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后台太过嘈杂，嗡嗡，嗡嗡地闹的人心乱，许是来来回回进出的人太多，即使准备室里开了空调也没多大用处，不一会儿乔婉和江清如的额头上就爬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江清如从化妆台上抽了张纸巾递给乔婉，“擦擦吧，马上轮到我们了。”

　　乔婉长得好，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原以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是只存在古书里的美人，倒不想今天有幸给她瞧见真人了。

　　乔婉接过江清如递来的纸巾简单的擦了擦，转身找扇子时见江清如的口脂花了便想也没想的脱口提醒了句，“你的口脂花了。”

　　“什么？”噪音太大，江清如一时没听清乔婉对她说了什么。

　　“口……口红花了，你坐下我给你重新整理一下。”说完也不敢抬头看江清如，说多错多索性不再多言。

　　没了刘海的江清如乔婉是第一次见，以往只以为眉如翠羽，耳著明月，口如含朱丹，是那群文人风流想象之作，如今看来也不全然都是假的。

　　因为参加节目表演的人很多，化妆师不够用，乔婉和江清如又都是没什么背景的人，所以妆面只能自己动手，两人又都是不会的，索性只抹了点口红，简单的描了描眉。

　　江清如不会是因为从来没在意过，也不感兴趣，乔婉不会是因为她从没接触过现代的妆品，用不来。

　　“绿腰舞的，跳绿腰舞的要到你们了，快点到后台的快速通道那做好准备。”喊话的人挤不进来，只在门口嚷几声后就又去催其他人了。

　　抹好口脂后，乔婉又替江清如换了个更适合古典舞的发型，绾发她还是挺手巧的，不一会儿灵蛇髻就在她手里成了型，她给自己绾了个环云髻，稍加变动加固了些，因为她们还要跳舞。

　　坐在椅子上的江清如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你的手可真巧。”

　　乔婉愣了愣，“还……还好，那家兴趣班挺不错的。”

　　“我也觉得不错。”江清如抚了抚额头，很不习惯，尤其是见到眉心的那块水滴状疤痕，方予安的恶劣向来如此，

　　觑着对方反应的乔婉，在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深究的想法后，心脏再次以正常频率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绿腰自古以来都是独舞，所以当台上的主持人报幕时，坐在特邀嘉宾席上的商必冷淡的折了折西装的衣袖，嫌恶说不上，但肯定是想漠视这场荒唐的。

　　“商先生要是觉得累了……”

　　商必扬了扬手止住了校方接下来要说的话，要是乔婉此时跟在商必的身侧，大抵是要道一句这人的心肝竟没黑透的。

　　原本来的人应该是老宅里的那位，可能是夏秋交接之际受了点凉，最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咳，等陆家那位老夫人递的邀请函送至她跟前时，她已咳的下不了床了，但又不好拒绝好友的相邀，因此派人问了商必的意思，到没明说，总之是殷切希望他能替她去一趟。

　　人老了朋友就那么几个，平时喜好但凡能剩下的就都是一直坚持下来的事，她热衷积累功德的慈善事业，当初这所学校的二期工程包括图书馆就是她和陆老夫人一起捐缮竣工的，这也是她在这所学校里荣誉理事头衔的由来。

　　她不怎么出席学校的活动，但每年的迎新晚会会露上一面，起码白色外壳镀多了，外表看起来总归是能白点，商家的利从来就不是个人的利。

　　商必坐在正对舞台的那个位置，所以当舞台的灯光一灭一明，双枝剪影盛开于时间的交错缝隙开出双生花的那刹那，他是第一位品茗赏惜的人，整理衣袖的手好整以暇的停了下来，他微微后仰，漫不经心的靠在座椅上往台上看。

　　窈窕的淑女转素手、旋腰细，堪花怜。

　　台上的女子微倾头，稍低眉，修长的白颈，纤细的身躯，随着轻轻盈天蓝色的长袖舞衣的挥动，勾勒着绘画着独属于女性的柔软线条，勾的人想着若是抓住了那衣袂一角是否就能见到飞天的仙人。

　　急音急转，台下的赞美倾慕声嘈杂的如打浪的潮水一般，冲击着商必平和而又舒缓的世界。

　　可惜了，为什么是她呢？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下，难道还能彼此安好？真是可怜人……

　　欣赏至极的商必缓缓的合上了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静默在空气里呼吸，灯影缭乱，周遭烦杂徐徐消顿直至失音。

　　恍地一下，商必眼睑下投射出的那片静谧的阴影渐渐扭曲、诡异拉长......

　　乔婉注意到商必时，他正在喝茶，许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拂茶盏时似笑非笑地等了等。

　　跳舞时没怎么出汗，倒叫他那一顿吓得后背哆哆嗦嗦的直冒，果真是没出息没成了习惯。

　　因为刻意回避，所以她只看了他那一眼，但谢幕时，乔婉依然没能逃开害怕的情绪，软了手脚的她是被江清如扶着下去的。

　　“商先生您这就要走了吗？下面还有更......”

　　谄媚的人最基本的殷勤语气，起码是挑不出丁点毛病的，甚至有些人出于礼貌在这样人的面前至少还会礼节性的保持同等的和睦表象，当然前提是那人得懂礼尚往来才行。

　　商必不说话，只对妨碍他离开的那位校领导笑了笑，然后他就顺利离开了，走之前他说谢谢他的那杯茶，味道很不错。

　　坐在另一边的某位校领导见商必突然离席，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去追，“商先生，迎新晚会还没......”

　　“李院长你怎么让他走了，后期学校工程的事还指望......”他的身后还有众多师生，出于面子，他没敢当众质问，也没敢失了礼仪去追离去的商必，只颓然的坐回原位，小声询问。

　　“怎......怎么可能......”浑身泛冷的李泰心有余悸的攥着礼仪桌上的红布，努力平息刚才那一眼带来的震撼。

　　到往准备室的途中，乔婉急急地找了个借口向江清如辞别。

　　“那你没事了吗？要不我扶着你过去吧。”江清如是真的紧张她，刚才在台上，要不是她及时发现异常伸手托住她，很可能现在的乔婉正在被送往医务室的途中了。

　　“没......没事，可能就是太久没这么高强度练习了，节目一结束，心里的那根弦松的突然，身体没反应过来，这种情况以前有过，休息一下就好。”

　　“有人来接你吗？要不我先陪你打辆车吧。”她的手太凉了，她们明明才刚跳完舞。

　　“有....有的。”

　　乔婉的目光闪躲，压根不敢正面瞧江清如，满腹心事地低着头往外走。

　　江清如对乔婉的背影张了张口，空调的冷风吹的她头顶的灯光泛冷。

　　乔婉走的仓促，一身行头都没来得及换，好在天晚了，校内也没几个人，走着走着心绪竟平缓了些。

　　月上梢头，灯影绰绰，两岸杨柳，青青河畔，不知怎的，恍惚间晚风吹了起来，长长的舞袖灌了满襟的风，乔婉拢了拢裙摆，不让风吹了去，渐松的环云髻层层叠叠慵懒典雅，不由自主的，她抚上了她身前被风吹得凌乱的发，缄默不语，脚速亦不急不缓。

　　侧眼望去一湖涟漪，悠悠漫漫四散而开，从前阿娘说女儿家切不可失了体态礼仪，不要求她会踩那莲花步，但切不可走出那螃蟹的姿态，虽是打趣，但那时的确是解了她学仪态的苦闷。

　　若她能......

　　“再往前去点，你就能赖着我了。”

　　河边的泥土松软，隔着舞鞋的脚至今还轻飘飘的。

　　双手插在西装裤里的商必看起来着实可恨，尤其是那张什么都好的脸，再配上一张什么都会说的嘴，简直是少有的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乔婉伸手扶着一旁的柳树道：“谁说我要跳河了？只不过是想折枝柳。”他以为他是谁？就算她今晚真的跳了，被他发个善心救了上来，她也用不着他负责，都25岁的老头了怎么还拎不清？

　　“为了我去破坏公物不值当。”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有这手，谁准许他拉她的？

　　乔婉挣扎的推了推着靠过来的商必怒道：“先生你挤着我了。”

　　“挤着你什么了？这么宽的路走不下你？”

　　“走的下，怎么就走不下了？先生都能走下！”乔婉将全身的重量全都放在靠近他的那一侧。

　　独属于女子的柔软来的突然，但半抱半揽的男子似乎浑不在意。

　　灯光下无限拉长的宽阔身影被柳条的影子挑的一节一节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