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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安妮给我发了很多条微信,她急切地想知道我看完日记后的感受,我一条都没有回复,每次心情糟糕的时候总会殃及别人,要么对他人大发一通脾气,要么不理不睬,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唠唠叨叨隔靴搔痒的安慰。安妮最后一条微信是,让我明天记得带上日记本,然后她就睡着了。
      我看了几部喜剧电影,这是我摆脱心里困境的唯一方式,偶尔会抽支烟,很少会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我深知酒精只会把痛苦无限扩大,从来不能解决核心问题。
      我是等到隔壁的情侣偃旗息鼓后才重新打开安妮的日记的。我欣喜地发现我放进了书签,虽然这个动作做过无数次,却依然感到惊讶。对于在书店工作又嗜书如命的我来说,合上书前会习惯性地夹一枚书签。我有很多书签,书店卖的买了不少,各种风格的至少有一只,小卡片的,明信片的,发簪式样的,最普遍的是那种拇指宽的,上面印着一两句勉励的话,还有银行卡,火车票,都在某一本书的某一页里等着我继续阅读下去,这助长了我的恶习,每本书才翻几页就迫不及待地去翻另外一本。很多刚买的书里自带了书签,但基本没有让我感到满意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可是让我欣喜的不是我习惯性地放了书签,而是那是一枚我最为珍视的书签,也是最为特别的一枚,私人定制,别无分号。
      说来并不是久远的事情,那是去年秋天,羽兰在路上捡到的银杏树叶,她把它送给我,我用彩色画笔把它涂上了厚厚的一层颜色,再拓印在卡片上,颜色有红有绿,叶脉分布细密。我把它剪裁下来,在背面写上“羽兰”两个字。而为了这两个字的写法,我甚至翻遍了书店的字帖,反反复复比较之下,还是觉得正楷最佳,最后去广告店给它做了一个塑胶封套。
      我没有告诉羽兰我如何珍视她随手送给我的一片叶子,怎样让它以另外一种形式保持鲜活的生命力,永远陪伴我寂寞的阅读。
      我们还是回到安妮的日记上来吧,关于情敌——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她叫陈紫扬。

      20XX年4月10日,阴,心情糟糕
      我很后悔,如果不是我嚷着要去市中心看电影,就不会遇到她了。学校附近的商场有电影院不去,非要舍近求远。周原,你看,这种事情,最终责备的还是自己,而不舍得怪你,不问你为什么对一个陌生女子那么突然的热情,那热情却不把我包括进来,我好像站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而你们在温暖屋中说笑,你们竟那样无视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挣扎,她走得多么艰难,多么执着,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在白雪皑皑中,你们的笑声给予她多么大的刺激啊,具有威慑力的笑声,好像随便一小片雪花、一阵寒风都可以将她击倒,周原,这些你都熟视无睹,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你还是我认识的周原吗?
      那个女子说她叫陈紫扬,在读植物学研究生,巧的是大家都是校友。她把姓名拆分开,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向你介绍:陈是陈家洛的陈,紫是大红大紫的紫,扬是纷纷扬扬的扬。她介绍得多得意啊,多飞扬跋扈啊,我记得你并没有问她姓名,你不是会随便主动找人交谈,更不会主动询问别人姓名的人。可能是她的自告奋勇让你不得不自报家门,你说我叫周原,接着鹦鹉学舌地说,周是周周遭遭的周,原是原来如此的原。我万万没想到你学得那么快,你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请求我的原谅,可惜,我无法原谅你,便把头扭向一边,那里是一个高高的男人,他的居高临下,他的虎视眈眈让我害怕,我却倔强地命令自己,不要试图躲进你的怀抱,不要期求你会给我一个即刻的保护。
      女子说,我认得你,周原,某一年校运动会的长跑冠军。你吃惊地看着她而难以置信,连我也惊异于一个陌生女子有如此准确无误的记忆力,把你记得那么牢靠,你回应一声低低的“哦”,这下难堪了吧,人家一直记得你叫什么,获得过什么样的殊荣,你的亦步亦趋显得丢脸,也确实,不然人家干嘛热情。你终究是获得了第二个粉丝,我当然是第一个。我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头脑发昏的粉丝充斥着全世界,她们才不管你身边是否有一个醋意横生的女朋友。
      你向陈紫扬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冯安妮,你把我搂过去,我一下子感到你的粗暴,好像不是为了告诉她好自为之,不是阻止她过份的热情,而是向她炫耀——长跑冠军的女朋友。我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受,你的形象顷刻崩塌,只剩一堆令人作呕的残骸。没曾想你吹牛还能把我吹进去,你说那个冠军太容易了,抱着安妮也能拿到,陈紫扬掩嘴笑着说,我相信,周原,你是最棒的。真是不知羞耻。她笑的时候眼睛打量了我一眼,又迅速回到你身上,好像在说,这货色也配做冠军的女朋友,我很快捕捉到她这一迅疾的轻蔑。我刚才把脸扭向一边还有一个目的,不想让她看到我右脸颊的疤痕,你搂过我的时候却露馅了,弱点赤裸裸地暴露给敌人,她的轻蔑有了充分的理由。我挣脱你的手臂,你使着蛮力想控制住我,不过你失败了,你从来不会恼羞成怒,而是绅士地打开手臂随我便,我显得多么可恶,彻底沦为一个不解风情,给冠军丢面子的女朋友。
      在拥挤的车厢里,我尝试转身,寻找另外的地方站立,但是我身旁的彪形大汉让我走投无路,他像一堵厚厚的墙壁,把我的退路封死了。陈紫扬看出了我的窘迫,她说周原让你女朋友坐我这里吧。陈紫扬一直是坐着跟站立的你讲话的,她怎么可能好心把座位让给我,不过是想博取你的好感,顺便在这狭促的空间里以高低落差的方式把我支开,这样她才好顺理成章站在你身旁,我才不上当呢,坚决不坐,我面无表情地回绝,你也劝我坐,我更不会坐了。看我态度坚决,她又笑笑,略为尴尬,这时不知从哪里钻过来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男孩。是的,小孩在无数林立的长腿间依然行动自如。小男孩说姐姐我想坐,陈紫扬揉揉小男孩的头,无限温柔地说,小弟弟,姐姐让给你坐。不管我坐不坐,她的主要目的达到了。
      围绕那场比赛,你们聊到了你每天的训练,比赛过程中的峰回路转,你像英雄一样地接受人们的鲜花和掌声,聊到我买给你的蓝色运动服,陈紫扬形容你为“蓝色闪电”,还聊到了我,确定获得冠军后你抱着我又跑了一圈,人们更起劲地鼓掌和吹口哨。她问,周原你猜猜当时的我在干嘛?你笃定地说,在看台上鼓掌呗。她说,我是校学生会的记者,第一个跑过去采访你,我当时问你,为什么要穿蓝色运动服比赛,不显得累赘吗?你稍显口吃地说:这个嘛,我女朋友---买给我---的冠军礼物。可能是紧张和激动所致,你的采访并不算精彩,跟你长虹贯日奔跑的形象反差很大,我却更加佩服你,伟大的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经得起煎熬和磨难,否则赞誉是承受不住的,是你激励了我坚持跑步,饮食节制,我才顺利从一个大胖子变成苗条的小仙女------
      我听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耳朵,依然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她晃动着腰肢展示她的小仙女形体。
      终于挨到了学校,你扛着看完电影后购买的一大袋零食,我疯狂购物的癖好常常让你扛东扛西,这一点我承认很不好,我也不想让你受累,可我害怕,害怕自己变胖,不敢吃饱,常以零食充饥。陈紫扬问买的什么呀,你没回答,却从袋子里拿出一包薯片给她,这是做为粉丝应该享受的一点福利,这还算了,你还主动问她要电话号码,你已经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了,存了号码,她说电话就是微信。她及时注意到了我的怒不可遏,她说谢谢你们的薯片,再见!这小贱货把薯片举起来向我们挥手,薯片在包装袋里哗啦啦地响,像一串轻蔑的讥笑声。
      我说我不要你扛我的零食。抢夺中塑料袋被我小指头的长指甲戳破了一个洞,你左躲右闪着,零食像一截一截屎往下掉(原谅没有好心情的我用词不雅),所有零食,全部掉在地上。你突然抱住发了疯的我,特别特别用力,连大哭一场也不能够,眼泪无声地流淌。直到我平息了怒气,你才松开我,我差点窒息而死,我想如果我死在你怀里,我无怨无悔。其实,你抱紧我的时候,我很没有志气地原谅了你一半。像以往一样,你抱着我奔跑,我问你那些零食不要了吗,你说不要了,什么也比不了小安妮开心更重要,难得一闻的花言巧语,我又原谅了你另一半。我劝自己,这几年是我看你看得太牢了,细想想,除了我你确实没有结交任何一个异性朋友,我占据了你所有空间,我像个资本家一样榨取你的价值和剩余价值。
      我很快在你怀里破涕为笑,还向你道歉,说是我不好,即便如此,那个叫陈紫扬的女人依然让我如临大敌,让我无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第二日,我匆忙跑去学校和安妮会合,她在那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说周原从来不会迟到,我说昨晚熬夜看日记了,她立即转怒为喜,说好吧好吧,原谅你了。
      我把早餐递给安妮,在麦当劳买的豆浆和汉堡,她问我日记本呢,我盯着空空如也的两只手掌,两眼发呆,说可能是忘记带了,说得自信全无,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安妮非常着急,这可是比她身家性命还重要的物件,我们立即打车返回我的住所,翻箱倒柜,能揭开来看的地方都掀起来看过了,看一遍不放心还要看第二遍,把我懒得搓洗的臭袜子和内裤都翻出来了,安妮一手捂鼻一手翻捡,眉头皱着,可再嫌弃也要继续。这期间她连一个字也不愿意说,终于放弃翻找,她看着满室的混乱而不知所措,很久才镇定下来。
      “你想想,早上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笔记本,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她像审问嫌疑人一样审问我。
      “我记得出门的时候笔记本是夹在胳肢窝里的,因为又厚又重,夹着并不舒服,所以在锁上门以后又取下来拿在手上。”
      “然后呢?”
      “然后到麦当劳给你买早餐,再然后到一个小摊上吃粉条,最后就是坐上公交去见你,这些你都知道啊,在微信上都给你一一汇报了。”
      “有见过什么人吗,会不会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忘记拿走了”
      我想了想说:“这倒没有,没什么可疑的人跟我有过接触。”
      我们沿着刚才我走过的路线寻找,从楼上到楼下,麦当劳,小摊主,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又回去央求麦当劳经理回放监控视频,可供应早餐的窗口是独立在角落里的,人们都在外边排队,属于监控盲区。又去找卖粉条的小摊主,一条街的摊贩早已撤个精光,估计是城管光临了。
      看着眼下异常空旷的街道,连一片碎纸屑也没有,安妮颓然地坐到地上,眼神空洞茫然,好像整个人都垮掉了,她似乎断定笔记本是在这里搞掉的。也许是在吃粉条的时候,我随手把笔记本搁在油腻的桌子上,用微信支付完了就走,但又似乎不对,当时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笔记本这回事,难道是在麦当劳或者哪段路上滑落了?我的记忆已经混乱,无法清晰还原这一路走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节。我想罪魁祸首是昨晚跟羽兰闹僵后心里难过,一夜难眠导致精神恍惚,而且在来见安妮的路上,还在思考着如何挽回跟羽兰的关系,不过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向安妮坦白。
      安妮站起来,燃起了最后的希望,说到公交公司让他们帮忙查一下,看有没有丢在某辆公交车上,兴许某个活雷锋捡到上交了。打电话到公交公司查询,我提供相关信息:所乘的哪一路,哪个时段,客服让我们稍等片刻,她要呼叫司机询问,挂了电话,我们只好等待。
      即便此时,她依然忍耐着没有对我发脾气,这一点非常令我刮目相看,她比我想象中成熟克制,她的茫然已经不见了,是既充满了希望又无比忧虑的。
      这时我才敢开口问:“你没有电子版?没有多复印一份?”
      “没有,大概从8岁起我就习惯了写日记,那时候我能够深刻感受到周围同学对我面部缺陷的兴趣和嘲笑,你知道那种肆无忌惮的反应对一个小女孩的刺痛吗?父母鼓励我写日记,自己与自己对话,把心里话都倾吐出来,这样就好受多了。万幸我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才没有致使一个未成年的身心朝不良少女的方向发展。”
      看我认真在听她接着说:“其实,我不认为自己会遇到一段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我甚至做好了准备,大学四年孤孤单单地度过,即便有人追求大概也会拒绝,因为我不相信他们是爱我的面容,更不相信他们是爱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充满了对自我的不确信,连我自己也常常嫌弃,他们怎么会爱这样一个灵魂。”她看着我继续说:“是周原,让我重新定位了自己,周原不顾一切地爱我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点伤害,她让我确信自己是重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即便这个人的灵魂是残缺不全的,他也不在乎,这就是爱,也可以说是小时候那种单纯关系的一种延续和发展,不求回报,不计得失,不顾非议,至真至纯,至灼至热,其他都不重要。所以这个笔记本你知道它的重要性了吧,我没有一个字是用电脑敲出来的,虽然我一直无法把字练好,还是要歪歪斜斜地记录着我们的一点一滴,痛苦的,快乐的。”
      我小声地说:“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嘛。”
      她笑笑,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用一种原始到近乎结绳记事的方式?”
      我注意到她的表情没有危险的信号,就大胆地坦白:“是啊,很傻。”
      虽然是玩笑的语气,还是遭到了她的连环小拳拳擂在胳膊上。我不闪不躲,任她泄气,这样似乎暂时忘记了失去笔记本的事情。
      公交公司回复了结果,并没有找到,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我很自责,一个劲向安妮道歉,她一言不发,表情冷静得肃穆,不说比说更可怕,她把所有的话放在心里积压下来,是在等待一场大爆发,这是她暴怒的时候才会有的特征,就像她日记里所写到的第一次遇到陈紫扬那样,她发了疯般抢夺周原肩上的零食。
      她瞪着我,我束手就擒地等着,希望她对我施予暴行,可我身上没有任何称手的东西给她发泄,揪我头发?似乎太短,抓破我的脸皮?似乎太厚,如果破了相就不确定跟周原同款脸了,我脑袋飞速地转动着,到底该如何挽救我的愚蠢,如果任其对我咆哮一番呢,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事已至此,安妮,我这几天的年假就任你处置吧,我知道即使当牛做马也无法弥补这一过错,只希望你心里能好受一点,这是我为自己的丢三落四应该付出的代价。”
      安妮终于哭出来:“我不该对你抱有过多希望,明知道你不是周原,却要你假扮周原,周原是从来不会丢三落四的,丢三落四的那个人通常是我。”
      最终安妮采纳了我的方案,她没有对我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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