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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记忆书签 ...

  •   我想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的两个发朵,高高地堆在头上,形成犄角,没看到正脸就给人大大咧咧、张张扬扬的印象,照现在的看法,这显得另类和高调。
      糟蹋了一头好发啊,我嘀咕一句,她当然是听不到我说什么的,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玻璃。
      此刻,她正盯着一个或是两个男人看,确切地说是一幅画,如果你知道达芬奇,知道他留给后世卷帙浩繁的《哈默手稿》,知道里面有一个□□的男人,你就应该知道我所说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头一眼看去仿佛他有四只手、四只脚,事实上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不同形体叠合产生的效果。
      这个偏着头一直呆呆看着画上的男人就是他了。男人周围又莫名其妙地点缀着星群,在更大范围内有太阳系,银河系,以及其他星系,整个一面墙就是一个宇宙,除此外,还有几个物理公式,可惜我一个也看不懂,从踏出校门那一天起就忘干净了。如此一来,这个形同具有四手四脚的男人,在浩瀚的宇宙中更显得孤绝而伟大,我相信有人会把他同创世的上帝联系在一起,说不定他就是上帝。
      很多人,其实是很多女人,都会被这幅画吸引,虽然这个男人的年纪明显不小,起码50以上,可他匀称的体魄,健硕的身材,足以让那些女人以他为尺度,重新考量自己的男人是否符合这样的美学标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后果可能是严重的。
      大家明目张胆地看,肆无忌惮地琢磨,可谁也没有她那么专心致志,那么持续久长,好像一双眼睛不是眼睛,是离弦之箭,早已牢牢地射钉在上面,拔不下来了,你转而又想,这是爱?是仇?有这么看的吗?如果不是仇怎么会死盯着看,如果不是爱引起的仇恨又怎么会使爱恨交织在一起。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可并不妨碍我做这样的推断,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某个人,具体说是某个男人。
      没错,我和她中间存在的玻璃正是书店与咖啡馆之间的隔断,我在书店这头,她在咖啡馆那头,她死盯着的那幅画就绘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的墙壁上,那是唯一可以表达如此浩瀚而宏大的主题设计的墙。在咖啡馆里看到不到外面的世界,事实上咖啡馆是书店的一个部分,书店在商场负二楼,在里面呆久了是挺压抑的,如此设计师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方法,让坐乏了的人仰望星空,思考宇宙,想那些遥远而虚幻的事情。
      宇宙还藏着太多太多秘密需要人类去探索,而每一个人类——我们自己,同时也拥有很多秘密不为别人所知道,我想这个女人是一个有秘密的人,有秘密就有故事,有故事就有眼泪,说不定她一会儿就要流泪呢------我做了几个假设,归根结底,无非爱情,而爱情是什么,这就不是我能参透的问题了,毕竟这方面对于我来说是一纸空白,准确地说是惨白。
      我也学她的模样偏着头盯着那个男人看,才几秒钟我的眼睛就虚脱出来,我看到了玻璃上一个淡淡的剪影,那是我自己,如同梦里的人物,没有饱和的色彩,混浊而飘忽。
      谁在扯我的围裙,看我毫无反应,这个人索性把围裙倒卷上来覆盖住了我的头脸。“谁!”带着一点愤怒地,我将围裙从头顶扯下来,原来是羽兰,我也想复制她对我做的这一动作,看看她今天头发梳理得整齐别致,一头短发条分缕析,关键还一脸的可爱无害,我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路。“想报复是不是?”她用一双大而透亮的眼睛逼视着我,这杀气足以让我聚拢的强硬瞬间瓦解。“是”今天却一反常态,说完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豁出去了,把手继续往前伸,直到抓住她围裙的一角才停止。她的瞳孔睁得更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们已经在这家书店上了一年班,老实说我一直喜欢羽兰,但从来不敢问她:羽兰,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她是准备考研然后远走高飞的人,每次我想对她强硬一点,她就拿这一点来威胁我,“我走了你就高兴了?”“我要走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点?”我的回答通常是这样:“你走了我不敢高兴”“我对你好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一万点”她会仰着得意的笑脸说:“这还差不多。”再丢过来一个调皮的眼白,一切就都风平浪静了。
      她再次抓住我的围裙,我突然想调皮一下,在内心快速喊了一遍口号:一、二、三,我将她的脸盖住了,几乎同时,她也再次将我的脸盖住了,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我一下慌了神,赶紧把自己的围裙扯掉,把她的围裙也扯掉,一边扯一边小声说,求你小声点行不,把店长招惹来就麻烦了,她说:“我就是要把她招来,说周学海欺负我。”她再次尖叫了一声表示她的决心,气呼呼的样子,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看来真被我惹急了。
      虽说这时书店接近打烊,顾客寥寥,但这样的疯闹是不允许的,谁都知道,店长凶起来连书店总监也怕。
      店长没来,倒是咖啡馆的馆长来了,馆长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毕业才一年,之所以能当上馆长,据说当学徒的时候无论咖啡还是西点都做得比别人好,不过说话细声细气的,从来不敢对底下的员工横眉冷对,他来了我一点都不怕,反而镇定下来。我说馆长我们闹着玩呢,不管怎样,是我的不对,我向兰兰道歉。羽兰向我翻了一个杀气重重的白眼,把头扭向一边,意思是不接受我的道歉。馆长却说:“道歉后边再说吧,我这里有一个棘手的顾客,都坐那半个小时了,就不过来拿咖啡,快要下班了,赶也不是,留也不是,麻烦你帮我送过去一下。”我说:“好说,好说,保证一分钟之内给你解决问题。”我得了机会赶紧逃开,馆长跟在我后边,我看了一下羽兰,她还站在原地,泪迹未干,又添新泪,她看到了我,又将头扭向另一边。
      在我进去的时候,咖啡馆里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位顾客了,就是头顶上堆着两个发朵的那位女子,我兴致更增,正好看看这个人是个什么路数,我还想问她从那面墙上到底看到了什么。我过去端咖啡的时候故意不悦地说,顾客懒一点你们送过去会死啊,虽说你们咖啡是自取的,不过有时候还是要灵活处理嘛。馆长说,兰兰都叫她三遍了,就是不过来取,连哼一声回应一下都没有,兰兰说了,这种顾客就不要贯她,惯出毛病了以后不好伺候。我点点头,端上咖啡转过身去,心里却好笑,这小馆长真是窝囊废,很多时候不敢自己决策,兰兰是来得比他久一点,不过兰兰只是一名咖啡师,馆长就该拿出馆长的样子。我摇了摇头,径直朝顾客的方向走去。
      路才走到一半,咖啡却被羽兰劫持了,她狠狠地将咖啡端起来,走到顾客那里,又狠狠地往桌上放下,更准确地说是砸,“碰”清脆但不悦耳的声音,比羽兰的尖叫还让人胆战心惊,咖啡顿时欢快地跳将起来,溅了一桌子,一道泛着泡沫的咖啡正在往顾客的方向流淌。我想,果然是付了钱的,这咖啡认得主人呢,兴许它也等得不耐烦了。
      这位女子把脸转向羽兰,愣愣地看着她,表情无辜得要命,眼睛里全是问号,她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只是莫名其妙,更不知道为何羽兰气鼓鼓地望着自己。我到厨房捞了一条毛巾跑出来,准备去拦截正缓缓流淌却目标明确的咖啡,等我抢到时,还是晚了一步,一滴咖啡准确无误地滴落在女子的白色短裙上,顿时晕开一块黑渍。女子把脸从羽兰那里调过来对准我,眼睛由不知所措变成了一道凌厉的愤怒。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了她的脸,我几乎要惊呼出来,她长得太好看了,以至于一点瑕疵都无法让人容忍,就在她的右脸颊上,耳垂往下一点,糊着一块肉,由上到下一直牵扯到脖颈,那肉好像扔进油锅里炸过一般,粗糙丑陋,坑坑洼洼,仿佛是过了一道油又急急捞起来往脸上贴的,这块肉,简直、完全、彻底地多余。
      仗着这块肉,她都有理由大闹一场,我急忙向她赔礼道歉,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愤怒中,不敢看她,只希望息事宁人,赶紧将她打发走,我擦着桌上的咖啡,以免难堪持续太久,才在桌上划了几道,羽兰就夺走了毛巾,她牢牢地将毛巾攥在自己手里,双手叉腰,以一副“老娘不愿意伺候”的表情看着至今未发一言的女子,意思很明显:拿了咖啡给我滚。
      “馆长,麻烦你再做一杯咖啡给这位女士打包带走。”羽兰吼出这句话,充满了火药味,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哎,好嘞”馆长回复得异常轻快和响亮,他可能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这位顾客并非纠缠不放的主,看来很好打发。
      “不必了,我已经不想喝了。”女士语气同样骄傲,脸对脸地跟羽兰对峙起来,毫不客气地回敬着羽兰的愤怒,馆长又是搓手又是抓脑袋,不知该听羽兰的还是听这位女士的。
      “她说不必就不必了,这位女士,请你出去,我们今天营业时间已经结束。”羽兰声色饱满、不卑不亢。此时书店正播放着营业结束的轻音乐,萨克斯甫一响起,窝在书店各个角落里的顾客就得了命令似的自动离开,不需人去清场。
      羽兰这句话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更进一步激怒了她,她一屁股坐下去,二郎腿高高翘起,抱臂胸前:“老娘今天不走了,叫你们店长来,必须给我道歉。”
      “钉子户是吧,信不信我叫商场保安把你轰出去。”羽兰爆脾气发作起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用食指牢牢地插在该女士的鼻尖前端,只差分毫即可戳中。
      我被羽兰这一举动吓出一身冷汗,话都说不利落了,只能用手势加微量的声音提醒馆长,赶快去请店长,两个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了。我担心的是肉搏战,羽兰未必会吃亏,但作为服务行业的一名小职业,无论打输打赢,到头来吃亏的往往是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我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老板为了自保,挽救企业声誉,牺牲一两名员工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更不会觉得可惜。
      与此同时,我上前挡在两个女人中间,立即将羽兰的两只手臂抓在我的手里,她下意识地使劲挣扭着想摆脱我的控制,我却随着她力量的增长而越抓越牢,她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让我放开她,看看没用,改为一声大吼:“放开我。”声音一如既往尖锐刺耳,愤怒也很明显。
      我感到一只手臂在我的右肩上拨了一下,我顺势转身,才转到一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朝我和羽兰的方向泼过来,一石二鸟,大部分击中了我的面门,小部分分击羽兰,还好全落在了她的围裙上。
      “我去你的。”羽兰完全豁出去了,我顾不得脸上正在滴水的窘况和两眼的混浊,依然理智地拦住羽兰。
      “你骂谁呢,小贱货。”战争已经不可遏制了,双方都必须动武才能挽回尊严,我无法细数身上挨了几个拳脚,我挡在两人中间,双方你来我往,难听的话不绝于耳,而我盼望的店长却迟迟没有到来,最后是在书店和咖啡馆几个员工合力下才将两人分开,分开了嘴还像机关枪一样架在战壕上,突突突地往对面的敌人射击。
      “冯女士,我没有找到你要的东西。”是店长的声音。大家齐刷刷地抬头、转头看向店长,都不解她说的什么。
      店长继续道:“五年前的那场活动据说收到了一大箱信,却在去年书店搬迁过程中丢失了,当时情况比较混乱,而且当时参与活动的人大部分已经离开书店,到我接手的时候,并不清楚有那场活动,在盘点物资时没有把那箱信算进去,很遗憾,整箱都卖给了收废站。”
      这位冯女士脸色立即灰败下来,整个人没有了刚才对战时的抖擞,身体摇摇欲坠,喃喃地说:“卖了---卖了?”眼睛里似没了影像,呆滞而松散,她一下摊坐到地上,大半截腿白花花地赤露在外,大家都吓了一跳,却没人敢上前去搀扶和劝说,就连羽兰一句‘别装死呵’她都没听见,看来那封信对她确实很重要。店长严肃地说羽兰你少说两句,羽兰说我才懒得说呢,气哼哼地走开了。
      店长吩咐大家打扫卫生,我也跟着走出去,却被冯女士叫住,“麻烦后面这位小哥扶我一下。”我转过头来,店长使劲向我使眼色,意思让我迁就一下,看来她是清醒了,只是还缺少一点站起来的力气。
      我不情愿地走过去准备扶她,羽兰却从厨房冲了出来:“你什么意思,七老八十了?自己不会起来?”口气里还带着一坛子的酸醋。冯女士不理会她,一只五指修长的手却已经伸过来,眼神充满了信任和友好,我看看羽兰再看看店长,不知如何是好,更稀奇的是,还没等我作出决定,她已经抓住我的手使劲挣扎了一下,差点把我拽翻在地,我是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的,等我站稳了她也站起来了,脸上含着似嘲讽似快意的冷笑,恢复了跟羽兰的对峙姿态,羽兰的怒火重被点燃,把一张青筋暴突的脸直直地平移过去。
      店长拔高了声音说:“冯女士,把你的东西搞掉了是我们不对,但你也不必这样咄咄逼人吧,我的员工有不对的地方你向我投诉我自会处理,但你这样做就有点过分了。”
      有了店长的支持羽兰更加不肯吃亏,本来身高就差对方几公分的她努力踮起脚尖,这样就比对方高了几公分,瞬间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心里烦躁起来,不知他们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从明天开始我有5天年假,明早7点的高铁,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一年前就规划好了行程。店长的话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冯女士的心里还有怨气没撒完,她根本不在意我们是否要下班,是否要赶夜班车,她想要的是心里平衡,真是一个难缠的家伙。愤怒的同时,我竟然好奇起来,五年前,她到底写了什么,那封信为什么对她那么重要。
      店长也不耐烦了,她吼道,羽兰你不要火上浇油了行不行,羽兰受了委屈,眼睛里很快禽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流出来,把头仰得高高的,那犟脾气一来,谁也劝不住。店长让我把羽兰拉开,我刚碰到她的手臂,她就条件反射地要阻止我的手,手臂轮起来,向后上方划了半个圆圈,正好一拳砸在我的鼻梁上,一股热流瞬间从鼻孔里流出来,看到我流血了,她暂时丢开了敌人,慌慌张张地到处找纸巾,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泪水终于无法控制,糊了一脸颊,看到她连近在咫尺的纸巾都没发现,我心里却是暖暖的,还好馆长把纸巾拿给了她。不过,冯女士抢先一步,她已经在替我擦鼻血了,羽兰呆了一下,然后把纸巾扔还馆长,回到厨房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外冲,任凭店长和馆长在背后叫唤。
      我抢过冯女士手里的纸巾,胡乱给自己擦鼻血,以此同时我迈开了脚步去追羽兰,一边跑一边拈出两个纸团,塞进两只鼻孔里。
      到了马路边并没有发现羽兰,想必她跳上车走了,不知道她坐的出租车还是夜班公交,在路上我给她打电话,第一个电话她直接挂了,第二个电话却是关机,微信发了几条也没回应。晚上十点的公交车和出租车都很少,等了几分钟还没有一辆过来,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红色奔驰停在我的面前,车窗摇下冯女士在向我招手,她说上车吧,我带你去追她,她问我知不知道羽兰家住哪里,我点点头,看我还在不停地往后看,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小声嘀咕一句:“木头”,然后把副驾的车门打开,摁了一下喇叭,我不再犹豫,钻进车里,她风驰电掣。
      到了半路,店长打来电话,她说羽兰找到了,店长说她开车送羽兰回去,让我放心,她还补充说羽兰心情还没平复,让我明天再给她解释。知道人没事,冯女士立即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她问羽兰躲哪里去了,我说厕所,她哈哈大笑,一路上都在笑,好像这是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她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亲自给你擦鼻血吗?”
      “没安好心呗。”我没好气地说。
      “再猜。”
      “肯定不是仁慈。”
      她又笑,“这倒说对了,我干嘛对你仁慈,那到底什么原因呢?”
      “不会是我长得帅吧?”也许是她举手投足的大方和无所顾忌,让我心里渐渐放松下来,我感到这个女子并不盛气凌人,人挺随和,心里的怨气渐渐没有了,当我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再僵硬,是带着一点自嘲,一点玩笑的。
      “答案很接近了,再猜。”
      我恍然大悟,发现了苦苦寻找的答案一样惊喜,身体略微向着她的方向侧过去,“我长得像某个人,对不对?对不对?”连说两个“对不对”,我感到脸上一阵燥热,这感情升华得也太快了,就好像我们是已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哎呦喂,不傻嘛”
      “本来就很聪明。”
      “是,就你聪明,让我兜了一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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