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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前尘(下) ...

  •   秦家,江夫人是知道的。事实上整个江浙一带基本上所有人都听过这个庞然大物。
      秦家祖上盗墓出生,是为发丘中郎将的后人,后来虽说明面上洗白了,可秦家核心的那些人与老一辈的旁支都知道,这个家族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全凭借一枚铜印——发丘天印。
      发丘天印早在明朝就已经失传,现如今拥有者全天下不过二三。这铜印上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字,是天降的福祉,一印在手,鬼神皆避。
      这东西,是个诅咒,却也是必须肩负的重责。
      江沧平永生不会忘记,那个虽然颇有些狼狈气度却依旧矜贵雍容的男子对他说的话。
      “我今日来此,是为一件事求你。”
      秦家之于江家,宛若明月之于萤火,纵使面前这人处境再不堪,其实骨子里还是骄傲的。江沧平曾去秦家祝寿过,秦家本家不过黄发稚童,谈吐间也带着十足的优越感,这不是傲慢,而是熔铸于骨髓的气度。
      可如今面前这人,看气场哪怕在秦家本家也占有不低的地位,却弯腰低头的求自己?江沧平不是热血上头的无知青年,兹事体大,他定然不会冒失答应。
      “想必你应当知道发丘天印此物吧,可你不会知道,它所传的百鬼退避不是谣言,而是真实发生的。每一个正统的发丘天官都有一枚天印,秦家祖先因得此天印才使秦家发迹。”
      江沧平不解,这与他所知道的秘辛一般无二,何故面前这人再提出来,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可这枚天印原不属于秦家。这是秦家先祖趁人不备偷窃而来的,”对上江沧平震惊的脸,那人继续道,“到了你们这一辈,江家几乎已经没有人再从事地下的事情了,所以你自然不会听说,发丘印,摸金符,护身不护鬼吹灯这一句话。发丘印啊,是上天给盗墓贼的恩赐,也是罪罚。”
      江沧平其实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注意点只在于男子说的“他们这一辈已无人盗墓”,“先生的意思是……”
      男子没有理他,而是换了一个话题,“你可知发丘中郎将的开创者姓什么?那人姓柳,江上柳如烟的柳,”
      江沧平这一下是彻底怔住了,面前人的意思起不是说……
      “不错,正是这个江家。”
      而之后男子讲述的事更是让江沧平讳莫如深,直到现在才告诉了妻子。
      江河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父亲也是很正常的说话,那些字句却如同被消音一般一点也听不清,只能看到父亲的嘴一张一合,而娘亲的脸色愈发难看。
      末了,江沧平淡笑着搂住妻子,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对着她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被夹在中间的江河这是突然又听得见了,父亲浑厚的嗓音如鼓点一样敲击着他的鼓膜,“为了这样东西,除了鹤儿以外其他皆可舍弃,如有必要……我定在黄泉与你死生相依。”
      江河突然觉得很害怕,整个人都僵硬了,一张小脸呆愣愣的,心里却在嘶喊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疼入骨髓的悲怆涌上,弥漫,最后淹没。
      镇子的确荒僻,火车站一天内只有早上九点有班次,而且中途只停留片刻。
      等江河他们到了火车站时已经八点五十分左右了,不出意料的,站台上下,铁路沿线,吵吵嚷嚷的站了二三十人,算上那些在镇子里搜查的人,最起码也得有小八十个人,真是好大的排场!
      江沧平青衣长袍下的拳头攥紧了,现如今在回去是不现实了,而且若是做不上这班车,他们无路可逃。
      “夫人,我首先须为人,然后才能为人夫为人父,所以这件事我不能推辞,哪怕到如今陷你们于这个地步,我也不会做出别的选择。你听我说,过一会儿我去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你就在火车将要出发时逃上去,记住了!”
      江河听到父亲决绝的话语,突然大哭了起来,一种破碎的感觉从心底涌现,翻滚,然后迸发。眼前影影绰绰的闪过一些画面,全是铺天盖地的血色,父亲,娘亲,还有两个不记得名字,但很好看的大哥哥,在他的脑海中纠结在了一起,疼的江河直哭。
      “什么人!”哭声惊动了在火车站把手的人,躲在建筑拐角处的一家三口无疑暴露了目标。
      顾不上询问小儿子的情况,江沧平将江河塞到妻子手中,嘴张张合合的比了个口型。然后从拐角处跑了出去,向与站台的反方向跑远。
      把手的人显然也看到了江沧平,便分出一部分人手留在这里,另外的人全都追赶江沧平而去。他们虽然知道江沧平还有妻儿躲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但他们不会想到他已经抱着死志,这般行动只是为了为妻儿争取更多的时间。
      江夫人紧紧捂住江河的嘴,她不能再让儿子哭出声了。她看得清清楚楚,江沧平走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我心悦卿。”
      她不过是一介妇人,出嫁前身处深闺,孝顺父母,出嫁后的锦衣玉食,伺候丈夫。哪怕江家垮了,她仍是没干过什么重活,一直都被江沧平宠着。可女子本柔,为母则刚,为了鹤儿,她不得不坚强起来,更何况……还有那样东西。
      “鹤儿!”见江河莫名爆发的哭声渐歇,江夫人也松开了捂住的手,将一个做工精致的锦袋塞进了江河怀中,“听娘亲的话,待会儿千万别发出声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发出声音啊……”
      江河瞪着大大的眼不说话,睫毛被泪珠浸润,湿答答的粘在一起,像只被母鹿遗弃的刚出生的小鹿一般无助。
      江夫人刚想抱一下自己的儿子,加以安慰,却猝不及防的听见火车进站发出的轰鸣声。
      来不及了!
      她抱着小小一团的儿子从拐角处跑了出去,丈夫引开了一大半的人,现在不过站台上还有四五个人懒懒散散的站在那里。
      见到突然跑出来的她,站台上的人都来了精神,一个个都跃跃欲试要上前去。江夫人咬了咬唇,心中突然一阵绞痛,慌乱的看向丈夫跑远的方向,“如有必要……我在黄泉与你死生相依。”那饱含愧疚却又十分深情的话萦绕在耳畔,给原本四肢已经开始绵软无力的女子注入了新的动力。
      “好。”
      发了狠的冲向站台,江夫人将儿子用力抛进了火车车门。这种时候,由不得顾及他是否会受伤了,只要他能活下去,她宁可和丈夫一起给这个秘密陪葬。
      转头狠狠咬住正要上火车去抓儿子的人的胳膊,江夫人笑的凄厉,纵使眼前那人用力踹着自己,甚至动了刀子也不松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有匪女子,品德兼淑。纵往于此,来求秦晋。此为良人,珠联璧合……”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红烛,纱帐,新被,丈夫,一切都好初见时,男子浅笑,极尽温柔。
      火车门关上了,门后的江河安全了,可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眼泪跌在地上,一颗颗砸碎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熟悉的感觉,要将骨头撕裂一般的痛,好像以前经历过一样。
      一直端庄优雅的娘亲,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了,嘴里紧紧咬着一人的胳膊,似要叼下块肉一般狠戾。那些人见已上不了火车了,便逼问她发丘天印的下落。
      江河看着娘亲笑着摇头,然后吐了那人一脸血沫;江河看着娘亲被一群人拳打脚踢,更有甚者用刀一下下划花她的脸,扎在她身上;江河看着父亲被那些抓捕的人拖了回来,一口一口往外吐着血;江河看着父母不甘的眼神,那是对他的放心不下。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自己好像又被抛弃了。最害怕的场景,最不愿面对的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流转,然后融化成血色的液体,会聚在一起。
      “江河,江河!”
      谁在叫我?不对,我叫江鹤,我是爹娘的孩子。可从今天起我就没有爹娘了……
      “江河,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这个人是谁?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就在喉咙口,但就是说不出来。
      江河觉得越来越晕,眼前的惨象也搅在了一起,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一个声音。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这是柳家人啊……”那是师傅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江河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眼前一片黑黢黢,但脑子却清明了不少。记忆里被自己跳过的片段重新拾起,江河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被师傅带回去,抚养长大,然后被放下山到了北平,自己认识了司徒齐,杜然,之后大家一起到了这个墓……
      不对不对,江河皱起了眉,自己还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个人,那双忧虑却强硬的双眼,是谁?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眼前景象像是在放老式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似梦一般易碎。
      对了,是梦!江河觉得心中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出胸膛,是什么?是什么!
      “秦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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