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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廿七 ...

  •   恰逢这时外边偏偏来了一名通信的小黄门,说官家在禁中发了令,要李虚儿与他一道去台城。杨绥呢,一经出去便杳无音讯,再不见踪迹。左右的僮仆却说,只管进宫便好了,郎君那里的交代是无乎不可的。
      可虚儿分外的紧张,一方面觉得这话一反常态,再一方面,认为有一些事情不经主人口说来便是一种要不得的自作主张。说来虚儿的胆子时小时大,可大起来时也都有由头,就比如上回那雨里的逃跑,皆出自恐惧杨绥取他性命的缘由,这才做出荒唐的行径。上上一回,廷尉谎称主人那一事,或者欺瞒舜华死了一个孩子的那事,哪一件不是攸关性命又攸关杨绥的呢?
      虚儿一人的喜怒哀乐,全凭杨绥牵着鼻子走,如今分明要离开这名恶主,虚儿心里徒生出来的莫大惶恐也不知要从何解释。踌躇之间,再三地问那名黄门,“要到宫里去了么?”
      黄门眉头一蹙,当即甩了一种脸色给虚儿看,尖着嗓子道,“这是哪里的话?莫非我方才说的话你都没有听懂、听清么?”
      虚儿道,“非也。我听得很清楚,弄得很明白。”踌躇了一会儿,却道,“只可是,大郎君还不在这儿呢。再怎么说,也是大郎君,皇宫的光禄勋呢!不论是什么样的事,当要交代在前的,独自离开了不会是什么好事。”
      那黄门十分震惊,上下将虚儿一身行头看了。觉得尽管那脸色写着忧愁,可这身莫名红衣黑冠,与他话中的胆大妄为却是大大的表里如一。便问虚儿道,“你难道是那一个取温地之麦的祭仲?官家的话与你主人的话,孰轻孰重也不知道么?”说罢,心里不免也担心起来,皇帝指名道姓地找的这个入禁去的人,竟是这样无知无畏的愚奴。这种人难道也有福消受官家的青睐么?便不自觉地把眼睛眯起来一点,一幅更加低看的样子望着虚儿。
      哪知虚儿听了,脸上怔忪着,久久没有说话,黄门仍把他那张脸看着,只见那脸上的那一点惆怅与怔忪,一时变作十分的失意,这才把头点了,回黄门道,“我晓得了。”也没有下半句话,就径自地抬起一条腿,正要往门口走着。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那黄门一眼,又道,“我跟你一道走便是。”
      虚儿不说不要紧,这一话教那黄门听去了,心里是十二万分的火气。方才他不理睬自己,僭礼兀自离开的事倒也作罢了,现在这番话说得像是眼前这一个奴隶本身极不情愿入宫,自己要去求他到禁中去当差一样。便也不知怎么的,脑袋“嗡”了一声,三作两步上前,扬起手就往虚儿脸上“啪”地一扇。
      虚儿一怔,先是用手把火辣辣的脸颊,又瞪大眼睛往那黄门脸上看去。黄门见他这种眼神,反倒觉得比方才打得还要痛快,就问虚儿道,“不是要一道去禁中么?我这便走了,你不跟我一起?”
      虚儿听了,很快地把捂在脸上的双手揭下来,脸颊固然还在火烧,心里却想大郎君待我是异乎寻常,这才几乎没有切实体味奴隶的境遇,说到底是自己的福气。那么他也对我说过在外切不可放肆的话,想来哪里有一点玩笑的意思?现在还没有离开杨氏府邸几步呢,只因为作出了一些习以为常的行径,就白白挨了别人的一打,便更加设身处地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赶紧在那名黄门身后站定了,若无其事地将他望着,只待他走了自己也跟上。
      黄门那头也不便说什么,打了之后固然有些后悔,是官家给自己的胆子在这光禄勋的府邸上这样放肆么?可纵使心里后悔,也碍于身份与颜面不能显露在外,就把嘴抿着,眼睛往地上一瞪,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却不曾想就这一会儿与虚儿耽误的功夫里,天公偏偏要惩罚二人的怠慢,干脆降了一阵倾盆大雨下来。黄门心里想到,眼下便有一个难题了,回到官家那边复命的事切实拖沓不得,可惜马只有一匹,何况这样的大雨,没有防水的工具便不得赶路。再者说自己方才打了那一个唤做虚儿的奴隶,纵使现在心里勉强愿意与他一骑了,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可设若让他走到宫禁,而自己骑马回去,也要弄的一身泥泞,官家那里也不好交代。前思后想权衡利弊了一番,也就把头低下来,管左右的僮仆问道,“能否请示你们的主人去管贵邸借一辆辎軿呢?这样的雨也难到台城去了,实在是不便。”还不待他讲完,便有一个说,“这话您应管虚儿问话呢,这堂里屋外的事,他最熟悉!”
      那个黄门听了,刚把头转回到虚儿的身上,虚儿连忙跪下来道,“是他们不懂规矩,才说出这种话来的,这实在冒昧了!要是能得到您的首肯再去找一辆马车,这便去办。”
      黄门不料虚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先由着他去办了,再仔细地想来,觉得这样一个奴隶确是恃宠而骄,还没有离开这间宅邸就踩在自己的头上,心里便有一口恶气咽不下去。及至虚儿赶着一辆套了马的二轮短辕軿车来到他的面前,黄门便把两手握成拳头,面上不动声色地坐在那车上。过了一回儿,一张毫无恭敬地脸上,又询问道,“那么,这样贵重的东西,即刻就要还回来的罢。”
      虚儿却摆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一种轻松模样,对黄门道,“明天人定之前归还回来便好了。”
      黄门听了,心里自然十分的舒服,尽管有些犹疑,却认定虚儿固然不敢骗他,于是就在三两个官奴的簇拥下,一路回到了禁中。那黄门应是要去复命的,到处寻不见皇帝的影子。可就算寻着了鸾驾何处,按照规定,也是要通过层层叠叠的通告,这才能够面见天子本人。
      结果约莫隔了一个时辰,方才晓得陈然正在东斋办事,办什么事情大抵也不清楚,总之姑且办完了,正要往含章殿里来。黄门听到这里,大松一口气,觉得这件差事离奇曲折,也终究是能够交付了,便安排虚儿等待在含章殿的侧室,待会儿一道去迎接了陛下,就算是有始有终。
      果然有一支张盖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南面来了,那个翘首以待的黄门晓得是皇帝驾临,顾不得那在外的滂沱大雨,领一支宫奴的队伍从台阶上面遥遥走来,一路及至皇帝的面前,就在这遍地水洼里齐刷刷地一道跪下。那銮驾当是停止了,就由那个最前面的黄门高声唱道,“陛下万岁啊!”然后跌宕起伏的声音起来了,层次不齐地喊了三遍万岁。
      辇车里就问道,“这种天气停在这里作甚么呢?”
      黄门忙道,“是前来复命的,唯恐见不到您了,这才作出这种冒昧的行径。”
      陈然又问他,“你是来复什么命的?”
      黄门先是一怔,连忙又答道,“先前官家托付说要去光禄勋的府邸上寻一个叫李虚儿的奴隶归来。”
      銮驾里听了这话,沉默了一回儿,就问道,“接来了,对么?”黄门听了,忙道,“正是这样,就教他呆在含章殿第五间的侧室里呢,第五间那里也正在闲置,所以就教他那样呆在那里啦。一开始您也说,等回到了宫里,就立刻教他来见陛下您……”
      这说话之间,銮驾里就走出来一个少年,固然年少,却是人高马大又神情威严的样子。这举动委实突然,不待原先队伍中的侍宦过来张盖,便踱步到那个黄门的旁边,问道,“是你教他呆在含章殿的侧室的?”
      偏偏是这样的轻声细语,反倒那个黄门深深把头埋在地上,不敢回答也不敢起来,陈然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呢?他想要面见李虚儿,呆在含章殿里难道不对么?这是自己做错了么?他生气了,会严刑处罚自己么?早就道听途说,说这一个李姓的奴隶不比他人,教皇帝很是看重,那么到底看重在哪里呢?黄门也没有问,想当然觉得一个奴隶能比别的奴隶更加高贵么?可是陈然正站在雨里,那声音越是不愠不火,越是比地上刺骨雨水更加难捱。
      只不过一回儿,陈然却道,“好罢,那你起来引路罢,我倒要看看他。”说毕了,再把身子一转,对那赶来撑伞的侍宦说道,“早就知道,所谓将礼,是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我的祖先既然出于将士之间,今天便也不要为我撑伞了,无关紧要的。”
      于是两只手往身侧一放,自然而然地往殿堂前走。皇帝不张伞的话,还有什么人敢张伞?陈然这样一出看似随心所欲的举动,倒像刻意要捉弄他的臣下侍从一样,于是一干人浩浩荡荡淋着雨护送他至宫殿中,罢了,也没有敢请示撑伞的臣下,便都要淋着雨回去。
      及至陈然走进了这间寝宫,虚儿也当是听到了那种动静。先前领他入禁的黄门就叮嘱他说见到皇帝了,就要一路稽首地过来,及至面对面也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可虚儿心里却在想着,这个禁中虽然是头一遭来,也确实戒备森严又堂皇富丽,不能与省中相提并论。但是若要算上一整座台城,却也不是头次拜访了,在省中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深思熟虑,方才不至于丢掉性命,又何况在禁中呢?
      故而没有皇帝的传唤,虚儿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消片刻,便有一个小宦跑到虚儿的跟前说道,“官家命你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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