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度瑞拉》有幽

3、猎物

　　克里斯·韦恩，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某一象限的王族面对面。
　　雇佣兵这个行当，没节操没下限，要是换个职业的人在这儿，哪怕是个赏金猎人在这儿，说不定都会对眼前这个小姑娘伸出援手。
　　试想一下，王权更迭，朝代变换，这种残酷的事情关这个孩子什么事呢。
　　也许今天以前，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还只是个养在鸟笼里金丝雀，星际里没哪个自由职业者敢打这种人的主意，她也不会接触到危险，更别说雇佣兵了。
　　可是现在，她得魂不守舍的和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同处一室，周围的环境是个喧闹不停的酒吧，空气里浮动着的是女人的用的劣质香水味，男人的烟味酒味，还有某些不可描述的气味。
　　现在他们待的地方只是这个酒馆的某个角落，中间拉起一道薄薄的帘子权当遮掩。酒馆里的人来人往经由暧昧的黄光映在帘子上，每一次有人经过带起的轻微气流，而引的帘子晃动，都能让小姑娘仿佛被针扎到一般剧烈颤抖。
　　克里斯对着这娇嫩嫩的生命毫无头绪，只好转头请教出去一趟换张脸的搭档：“尼……萨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见义勇为，救下来的肥羊。”
　　尼古拉斯笑眯眯的说。
　　大概是萨林·宾诺这张脸天生就是个反派脸，顶着这张脸说的每句话无需雕琢和设计，都带着浑然天成的恶意，惹得贵族小姐又是哆嗦不停。
　　是真担心自己被解剖了做成标本吧？克里斯不无同情的想。
　　可惜同情归同情，他也不可能做什么。现在人绑回来了，首先要考虑的是后续。
　　“要不把她丢给奥萨。”克里斯说，“要不卖到黑市，反正不能在身边久留。放久了会出事。”
　　奥萨那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新王，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统治埋下可能被颠覆的种子。就像当年的奥萨王族，仓皇出逃，多少年后寻机卷头重来。
　　谁敢跟他对着干，最好的下场不过是成为杀鸡儆猴的又一只猴子——成为断头台上又一个身首分家的可怜人。
　　“啊，那要不卖到黑市吧。”尼古拉斯微笑着说，他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卖给卡维诺的话还要解释怎么弄到手的，那种事情三言两语根本讲不清，说不定还会追究我们怎么会让一个白牙贵族跑出被封锁的王宫的，想想看能找茬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这一点克里斯深以为然。
　　卡维诺·奥萨这个人独断又专横，这就意味着他同时十分多疑。在他这里不存在什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有实力至上的存活率。换个和平年代卡维诺大概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两个雇佣兵，正儿八经押着眼前这个疑点多多的小姑娘去见卡维诺，大概不仅拿不到钱，还有可能因为解释不清楚原由成刀下亡魂。
　　可是要带一个白牙贵族出去在这种非常时期太过危险，克里斯一点瞒过探测门的信心都没有。
　　如果他们要把这个小姑娘带到黑市，要不然就是给她注射基因改造剂，要不然，就是找一个位高权重到能给他们打掩护的人，协助他们。
　　克里斯想了想，看向尼古拉斯：“尼克，你还记得特纳·肖恩吗？”
　　尼古拉斯眨了眨眼：“啊，特纳吗？他是个好人。”
　　克里斯：“……虽然我对你嘴里好人坏人的标准保持深刻怀疑，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肖恩应该足以信任吧？”
　　“这种说法很失礼啊克里斯。”尼古拉斯不满的说，“我可是严格按照你说的标准下定义的噢。我扮成他的侍女去暗杀他被发现了之后，他不仅没杀我，也没用那些酷刑整我，还把我放了。”
　　克里斯失手打掉了手里的酒。
　　罪魁祸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按照克里斯你的说法，这不是完完全全的好人吗？如果换作是我的话，面对想要杀我的人，肯定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根本不会升起什么慈悲之心吧？”
　　克里斯全身无力的窝在沙发里，再一次对魅惑者——不，只是眼前这个而已——光明正大的脑回路震惊了。因为这次震惊的力度太大所以完全做不到从容应对，“不不不，人家只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吧。尼古拉斯你这个傻子。这个人说不定不仅不是好人，还有可能是恶鬼。”
　　克里斯虚弱的说，一手捂着胸口：“人类的心脏不好的，尼克，如果你以后还和任务相关人员有过什么牵扯的话，麻烦请务必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尼古拉斯迟疑片刻：“但是克里斯啊。”他这么说，“我们下次未必仍然是搭档了吧？这次也是因为两个人做这种任务会更方便，我的目标是成为超越林的暗杀者啊。”
　　所以不会经常接这种麻烦的保护性任务。
　　克里斯明白这层意思。
　　正因为明白，所以才感到难受。
　　人类这一种族，明明在星际中算不上非常强大的存在，不管是身体或者是精神力，在星际中都能找到完胜人类的种族。
　　可是人类的感情确是所有星际种族中最敏感脆弱的。
　　人类很容易哭，很容易笑。
　　人类很容易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放弃，也很容易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坚持到死。
　　人类也很容易轻易就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投入明知不可以的情感，却像飞蛾扑火一样无法自制。
　　在尼古拉斯说完这句后，空间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一样，沉重的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连白牙的小姑娘都不抖了，只是飞快的从袍子边缘扫了坐在对面的两个雇佣兵一眼，又迅速把自己往罩袍里埋的更深了。
　　气氛奇怪的有点让人不安。
　　尼古拉斯想。
　　他安静的注视着克里斯的侧脸。
　　克里斯面部所有的线条都好像刀刻一样深刻，此时整个脸都绷绷的紧紧的。无法从哪里看出来情绪的外露，换言之，就是没有表情。然而从每个角度都能感觉这种“无表情”的空白，是由本人强行控制面部肌肉才展现出来的。
　　很久以前，大概是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尼古拉斯经常看见这种样子的克里斯。
　　大概就是充满戒备，在自己周围设满屏障以保护自身。
　　一般而言，这种状态出现以后，就不要指望不对话从克里斯这儿得到什么具体信息了。
　　真是麻烦啊。
　　尼古拉斯带着点冷淡的想。
　　魅惑者是依靠本能而活的生物，所有的情感都是为了诱使猎物走进自己的猎网而呈现的。
　　他们的大脑是无法自行产出能产生情感的激素的。
　　然而人类和魅惑者截然相反。
　　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
　　尼古拉斯索性转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白牙贵族：“小姑娘，你的名字呢？”
　　在他的话问出口的同时，空间里的胶着感也消失了。
　　“……拉娜。”小女孩细声细气的说，长如鸦羽的眼睫快速眨动着，“我叫拉娜。”
　　克里斯微微直起腰：“拉娜小姐。”他堪称和气的说，“照理来说，卡维诺攻入白牙王宫的时候，派兵严守了王宫的每个进出口，确保没有哪个漏网之鱼逃出。”
　　雇佣兵上下打量着白牙小姑娘，眯起眼：“我听尼——诺宾说了，你会点防身术，对付那些小混混没什么问题，可是要说那些奥萨士兵的话，还不足以相提并论。所以拉娜小姐，你是怎么在卡维诺和特纳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能说清楚吗？”
　　拉娜：“我、我……”
　　小姑娘看起来简直快哭出来了。
　　尼古拉斯翻了个白眼，往沙发里一靠，懒洋洋的说：“行了，克里斯，谁能保证卡维诺的封锁网毫无漏洞？你当整个叛军上下一心固若金汤呢。说不定是特纳那边哪个人突然心软就把人放出来了呢。谁管那些，我们只管有钱拿就够了。”
　　克里斯难以赞同的挑起一边眉，换了口吻对尼古拉斯说：“可是我们的钱得来路正确。至少不会有人因为我们碰了他的东西来跟我们急。”
　　“黑市里面每天都有大量说不上台面的交易进行，大量金钱来去。谁能保证进去的和出来的就一样了。”尼古拉斯不耐烦的说，“你可真是爱多想，克里斯。听着，我们只需要找个拍卖行卖掉这个白牙贵族，保证我们能拿到钱就够了。你别真以为自己是个忧国忧民的诗人了，克里斯。”
　　克里斯还是一副难以苟同的样子。
　　“你不会怕了吧，克里斯。”尼古拉斯突然说，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之物一样笑起来，“别这样，克里斯，雇佣兵无法无天，什么生意都做，因为我们金钱至上主义嘛。可别畏首畏尾的，这不像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正常，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隔阂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克里斯对着尼古拉斯的笑脸，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大概是最不像收藏家的一个笑了。属于魅惑者尼古拉斯的，天真又残忍，让人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他当然知道，自己会妥协。
　　他也只能妥协，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对一个魅惑者说不。
　　“好吧。”克里斯轻声说，“那就如你所愿。”
　　他们俩谁也没问起对面那个被三言两语敲定好未来命运的小姑娘。
　　不过谁在意呢。
　　那只是雇佣兵经手的又一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