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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假杀猪 ...

  •   四(1)
      我还没有放寒假,胡丽丽和我哥先放假。

      我哥检查了教室门窗,收拾好自己的宿舍,背上黄书包,打算和黄校打声招呼就回家了。

      黄校还在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刘姓家族正祠堂,里面牌位什么的早不见了,侧面两边青砖墙壁上依稀有雕刻的文字,斑斑驳驳,一般人是认不出几个字来,正面靠墙立着一张足有4米长左右的挑台,黑黢黢,虽也掉了油漆,但庄严厚重气势依然在。

      挑台两头是翘起来的雕花,虽年代久远,但依然看得除做工很精致,每一块突出和凹陷的花纹仿佛在述说着祠堂当年的繁荣,子孙的昌盛,开枝散叶的傲娇。

      我哥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雕花,据黄校说是明代的雕花。

      四张老旧的办公桌靠着两边墙壁依次而摆,黄校就坐在靠左面墙靠进门的桌子上,靠进门白天光线好。除了作业和课本,黄校的桌子上还有一张算盘,此刻,啪啪算盘响声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脆,冬日淡淡的日光懒散地撒在黄校灰黄色的夹克上,老花镜片后眯着的眼,抬头看了看被挡住的阳光--我哥的身影,没出声,继续打算盘,我哥知道黄校在算学校的开支和预算。

      这么破的学校还有开支和预算?当然有。
      一学期22块5的学杂费,刘小富和其他几个家庭困难的孩子还没有交。

      代课老师周老师和朱老师的课时费还欠200多块没有发,国家发给代课老师的工资太少了,这些年黄校总是额外给他们两个发点课时费,要不,他们两个哪能坚持代课这么久,再加上代课久了也是一名老师啊,对学校有感情的,否则早外出打工挣钱去了。

      年后春天,春雨绵绵之后就是梅雨季节,得赶在寒假里,屋顶的小瓦要找人翻新……
      一个学校正常运转,哪哪都得花钱呐。

      “对了,你来这上班3个多月了吧,发了几个月工资?还有2个月的工资没有发对吧,瞧我这记性,我两个月没有发,你也是了。”

      黄校想起了什么,搁下算盘,抬起头问我哥。
      啊,是啊。

      “县财政老是这么拖欠着老师工资,要过年了,这年怎么过啊?”
      黄校向来少语,今天话多了起来。

      其实,我哥在大学里就开始给报刊杂志投稿,我的学费和零花钱,都是我哥稿费挣的,我哥每个月稿费比工资多的多。
      我哥很节省,不抽烟不喝酒,上班后给自己添置了几套衣裳之外,除了吃饭,日用品,路费的开支我哥几乎不花钱。

      “回家了啊!对了,腊月二十四回学校一趟,有事儿,一定要来啊!”
      黄校撇着的小胡子俏皮的动了动,很神秘,表示腊月二十四有好事发生。

      胡丽丽寒假回来在学校找我,我差点没认出来。

      原本高挑的马尾成了披肩小波浪中分长发,玫红色的呢子大衣里裹着发胖丰满的上身,银灰踩脚弹力裤里的两条腿踩着高筒高跟长靴,一开始我没留意,擦肩而过,以为学校又来新的女老师了呢。
      “哎!小蚊子,竟然对我视而不见啊!”
      “哟,是你!”

      我才发现胡丽丽脸上画了淡妆,擦了口红,小巧的鼻子45度朝天,丹凤眼瞪着我假装生气。

      “你说你,外号“狐狸“名副其实啊,这么多年你不让我喊你外号,说你被你爸起的名字害的得了这么个外号,狐狸太妖媚了,和你气质不符,以后我铁定喊你狐狸,狐狸,胖狐狸……”

      “你敢,你再喊再喊……”

      胡丽丽追过来要打我,我在前头跑,她在后头追,我许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疯过了。

      “你看,踩脚弹力裤好看又舒服,现在流行的很,我们学校里女生人手一条,阿不我有两条,还有一条黑色的,送给你。”

      那年年初一,我穿着胡丽丽送我的踩脚弹力裤和胡丽丽在大街上晃荡着。
      我和胡丽丽突然发现,年后大街上老老少少的女性都穿着踩脚弹力裤,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尤其是踩脚弹力裤配着黄球鞋的特别多,来来往往,如同移动的巨大的□□圆规,丑死了。

      胡丽丽告诉我,大学数学系里一个男生赵华林在追她,在交往,但她还没有答应做他女朋友。他爸是临市某银行行长,他在师范混个文凭,毕业后进银行系统上班,我一个外县的小小女教师怕是入不了人家父母法眼的。

      说到这里,胡丽丽还告诉我,快过年了,他爸和老师们还有两个月的工资拖欠未发,天天晚上都有老师们上门跟胡校说,如果年前再不发工资,就去县委大院静坐,胡校一面阻止安慰老师们,一面天天往县委大院跑,带着一大杯菊花茶,着急上火牙疼了好几天了。

      “我以后就是像我爸一样的小女老师而已,工资都不一定月月发的女老师,呵呵。”

      胡丽丽自顾自的笑了笑,气氛有点沉闷,我知道这个咋咋忽忽的好友对赵华林上心了。

      “切,我还以为当初你和吴月一样喜欢上我哥,我还烦恼,想着以后喊你们中的哪一个嫂子呢?后悔不后悔当时填志愿没有听胡校的话呀?”

      我故意气胡丽丽
      “屁!你复读个屁啊,天天忙着磨牙齿的吧,要不然怎么更加伶牙俐齿了……”
      胡丽丽反击。

      哈哈哈……
      好友见面无话不说,畅快。

      胡丽丽说吴月过几天放假了,要到家来找我哥,代替她妈妈向我哥道歉,被我拒绝了,我不想我哥再次受到舆论伤害,骨子里压根不希望吴月将来成为我的嫂子。

      四(2)

      我腊月二十三放寒假,我哥早几天已放假回家来,白天帮助我妈打扫卫生,晚上写稿。

      腊月二十四一早,天麻麻亮,我哥叫醒了我,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去看看他的新学校,我想着去玩一下也好嘛,而我哥的真实用意是,希望我看过龙湖乡中学后再次填写高考志愿果断不要填写师范了。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在龙湖乡路口停车,而一辆有棚子的三轮车也载着满车的人停在路口。三轮车车棚两边坐满了到城里采买年货的人,抓起脚边大包小包或蛇皮袋子依次跳下车,那些包和袋子大多是瘪的,只有提着的篮子里装满了稻壳和鸡蛋,应该是拿到城里市场卖的。我哥拉着我上了三轮车,我哥脚边放了一个鼓鼓囊囊蛇皮袋子,都是我哥穿小而我又穿不了的衣袜鞋帽,拿来给刘小富。

      三轮车颠颠簸簸地向大山深处晃悠着,而我胆颤心惊,双手死死抓着屁股下的凳子,生怕从车里颠下来,而我哥淡定悠闲地看着一路晃过的风景,时不时的来一句:“蚊子,你看,这满山黄绿相间的色彩像不像一副油画啊?”

      我没有吭声,我心里为我哥难过,生气,如果不是吴月妈妈,我哥怎么会到这鬼地方工作啊?
      两个小时后到达龙湖乡中学。
      我捂着心口,终于下车了,还好本姑娘不晕车,望着来路,其实山并不高,就是路不平,大小石子乱七八糟。

      “小张来了,来来,黄海涛过来!”

      随着黄校一声喊,走过来一位和我哥年纪相仿的青年,比我哥高出一个头来,西装革履,打着红领带,头发微卷蓬松着向脑后梳,和黄校一样的国字脸,一股洋气扑面而来,和这个乡村格格不入。相形之下,我哥灰白棉袄夹克衫牛仔裤,土气了许多。

      “你好,你就是高才生张老师吧!”

      “你好!你是?”

      “我是黄校儿子黄海涛,在深圳工作,昨晚刚到家。”

      “海涛啊,你就告诉小张,你在深圳就是个二房东包租公”黄校一挥手,打断了儿子的话,我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位是?”

      “我妹张小文,跟我来玩儿的。”

      黄海涛朝我笑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我也笑笑点点头回礼。

      兴许是同龄人吧,黄海涛和我哥有好多话聊,我就在旁边无聊的听着,一边打量着我哥工作的学校。

      从他们聊天中知,黄海涛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不愿意复读,就外出深圳打工,现在在深圳包下了几栋房子专门做二手出租房房东,收入还不错,这些年他拿给爸爸不少钱,他爸拿来修缮和维持龙湖乡中学了。
      他是他爸的一块心病,没有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大学生,成了打工仔,是他爸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爸一边用着我的钱,一边嫌弃我不是大学生,老爷子可真有意思,我好歹也是个老板,对吧?”

      我哥没有说话,和黄海涛相视一笑,表示理解他的郁闷。

      “走走走,刘小富家今天杀年猪,他爸爸早就和我说了,说杀猪那天要请我们老师去他家吃猪肉。”

      黄校过来催我们去刘小富家,一边趁着黄海涛不注意,塞了1张100块在我哥夹克衫兜里,在我哥耳边说:财政明天发工资。

      我们走到刘小富家院子门口时候,几个壮汉已经把白毛猪捆绑按在一张长凳子上。

      刘小富迎了出来,浓眉大眼,黑黑的大圆脸上生了两个冻疮,一边一个,红的发紫。个头快和我哥一般高了,他和他爸忙着招呼我们坐下,他家堂屋就一张八仙桌,几张破旧的凳子围着八仙桌,土砖胚子墙壁也有些年头了,醒目的是土墙面上贴满了刘小富的奖状。外面竹子扎篱笆院子上爬满了枯死的藤曼。他妈妈就坐在篱笆院子的边上小凳子上,衣着整齐,头发干净,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目光有点呆滞的。

      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过杀猪,很好奇,站在院子门口观望。

      所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嚎叫声响彻整个村庄,我吓得捂住眼睛。

      人们脸上的喜悦仿佛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嚎叫声是痛苦的。

      “姐姐,不要看!”刘小富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大眼睛里闪着雾气,扭头看着远处的山。

      我面前的少年,让我觉得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有着杀年猪的喜悦,甚至淡淡的忧伤。

      后来我才知道,刘小富爸爸每年年头买回一只小猪仔,给小富喂养,年底就有年猪杀了,而小富也是一把养猪的好手,每年他家的猪都比别人家的养的肥。

      四(3)

      多年后

      从北大毕业的小富听说北大毕业的师哥开养猪场和屠宰场,淡淡的来一句:
      “我是不会再去养猪的,从小养猪,每天猪儿哼哼唧唧的看着我提一桶猪食来总是那么欢脱,我总是习惯和猪儿谈心,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说给猪儿听,听我心事长大的猪儿特别肥,一到过年杀年猪我心里难过极了,为什么一定要杀猪过年!”

      彼时,已经是文富学校最大股东的小富,真的很少吃猪肉的。

      “得了吧,你那一点点对猪儿的感情还好意思说,不如现在在收学费的手段上松一点点。”
      我哥及时的讽刺把小富从忆苦思甜里拉会现实。

      “对,言归正传啊!快期末了,每个班下学期的定位费收费率不能低于99%啊!”

      所谓定位费,就是提前收取下学期的一部分费用,作为学位定位费,一来防止学生转校生源流失,二来校财务提前收取一笔钱,作为暑假里学校重新装修的预备费用。
      我哥,职业校长经理人兼小股东,点点头,表示会完成任务。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的龙湖乡学校,相信很多山里的娃不陌生,我们的老师真心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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