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君》南川眉

4、请罪

　　陆晚晴冲着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扮作乖巧的样子，跟着云裳回屋去了。

　　陆丞到了前厅，见梁毅在悠闲地喝茶，小儿子梁云铮也跟着来了，正在一旁焦虑地来回踱步。陆丞这边一露面，梁毅还没有表示什么，梁云铮赶忙上前躬身请罪：“云铮给陆叔叔请罪，今日学馆之事，都是因云铮而起，还请叔叔不要责罚陆青。”

　　梁毅也放下茶碗起身：“陆兄，都是犬子不成器，特意带他来给陆兄请罪。”

　　陆丞平日里倒并没有看不上梁太尉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但此时女儿因为他挨了打，不知怎么就看出梁云铮一身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气质来。心里想着，没本事还爱管闲事，丢人现眼。嘴里却说：“子德兄言重了，云铮这孩子情意深重，性情良善，是青儿不知分寸，不该冲撞了夫子。如今罚也罚了，云铮若是有意，明日一起去给夫子请罪就是。”

　　梁毅肯来，是因为梁云铮死缠烂打。这会儿意思到了，也懒得较真，只说：“陆兄家法严明，只是令弟该心疼了。”这句话可见，梁云铮别的出息没有，嘴巴倒是严得很。梁毅至今以为在外面要上天入地无法无天的陆青，是凉州那荒蛮之地养坏了的混小子，若是知道真身是将军府的女儿，只怕这家法严明的话是说不出口了。

　　陆丞哈哈一笑：“玉不琢不成器，让他心疼罢。”

　　于是两个惯于在场面上做文章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地聊了起来。

　　梁云铮一听罚完了，只怪自己来得太晚。可玉佩丢了事关重大，爹肯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这边听不进去两个人的场面话，寻个理由便溜了，想着去看一看陆晚晴的情况。

　　梁云铮轻车熟路地来到陆晚晴的小院，刚到门口，就被许正拦下了：“梁公子停步，天色已晚，恕小姐不便招待。”

　　梁云铮一脸诚恳：“许正哥，我就隔着门跟阿晴说几句话，马上就走！”

　　云裳上完药叮嘱了一番，便被陆晚晴哄回去休息了。这会儿陆晚晴正趴在屋里百无聊赖，听到梁云铮的声音，在屋里回到：“云铮？”

　　许正拦也不是，放行也不是。梁云铮便一矮身钻了进去，蹲坐在门口着急道：“阿晴，我本来回家就拉着爹来请罪的。可因为玉佩耽搁了一会儿，你还好吧？”

　　陆晚晴回头看了一眼火辣辣的屁股，垂头丧气地说：“倒是死不了……”

　　梁云铮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搁在门口，嘱咐陆晚晴：“我偷了我娘生肌祛疤的药膏，给你放门口了，你可记得收起来。”

　　陆晚晴随口应了，问：“你的玉佩怎么办？”

　　梁云铮紧张得左右看看，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爹气坏了，所有的家丁都派去寻那小叫花子了。”

　　陆晚晴顿时精神了：“怎么怎么？生死不论，只管玉佩完好就行吗？”

　　梁云铮道：“一顿打肯定是免不了了，还要送去坐牢呢。”

　　陆晚晴一副早知如此的语气：“谁让他不识好歹？怎么，你那大善人的病又犯啦？”

　　梁云铮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句：“嗯……也不是……”

　　陆晚晴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肯定有事，顿时忘了伤，撑着床就抬起了身子，谁知才一下就疼得呲牙咧嘴又趴了回去。

　　梁云铮在外面听着只觉得惊心动魄：“阿晴你没事吧？”

　　陆晚晴偃旗息鼓了：“事是没有，就是疼得想死而已……”但不过片刻又精神了：“你别管我，只说后来怎么了？你是不是见到那小叫花子了？”

　　梁云铮被说中心事，干脆和盘托出：“那小叫花子看见全城搜捕他，就……就躲到我家去了……”

　　陆晚晴听闻，顿时有些佩服这小叫花子的江湖智慧，她问：“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把玉佩要回来啊。”

　　梁云铮有点丧气：“他怕我拿了玉佩就让我爹抓他，不肯给。”

　　陆晚晴问：“那他想怎么样？干脆你去跟你爹说，在府里抓了他，一了百了。”

　　梁云铮那股子多管闲事的脾气又上来了：“不行不行，他这个样子，爹非得打死他不可。”

　　陆晚晴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梁云铮一缩脖子：“我还没想到……算了，不说这个，明日你还去学馆吗？”

　　陆晚晴想着明日的事情，顿时什么精神都没了：“爹要带我去给陈夫子请罪呢。”

　　梁云铮倒是讲义气：“那我陪你一起去！”

　　陆晚晴道：“好吧。你可小心那个小叫花子。”

　　梁云铮起身：“嗯，那阿晴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陆晚晴嗯了一声，梁云铮赶忙回去找自己父亲了。走到小院门口还不忘冲着许正致谢：“多谢许正哥通融。”许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照例没吭声。

　　梁云铮跟着梁太尉走了，陆景轩，陆景睿两兄弟又先后来看过自家小妹。

　　陆景轩板板正正把陆晚晴数落了一通，圣贤曰古语云地讲了一堆大道理，末了拿出一张洋洋洒洒的悔过书，嘱咐陆晚晴背熟了，明日好去给夫子请罪。陆晚晴听得耳朵比屁股还疼，只觉得除了不舍得打自己，大哥简直是个比爹还像爹的大古板。只能闷头不吭声假装老实思过地把大哥请走了。

　　陆景睿倒是一向不大教育陆晚晴，而是喜闻乐见地幸灾乐祸了一番，夸赞陆晚晴是个有能耐的，从来不犯相同的错误，不是那种屡教不改的一般货色。又唏嘘着感慨，爹出手居然都没见血，实在算不得惩罚，只怕妹妹记不住的。陆晚晴把身边顺手的东西丢了二哥一身，逗得陆景睿乐不可支，眼见陆晚晴真的要翻脸了才丢下一包吃了一半的糖炒栗子和一包蜜饯走了。

　　陆晚晴熬过了晚上的重责，看爹和哥哥们的样子不会影响凉州之行，心中顿时如释重负，便喊过了丫鬟们嚷着要去洗澡。陆晚晴泡在澡桶里啃着蜜饯，一面想着去了凉州要小叔带自己去哪里玩，一面又想着应该给未出生的小弟弟小妹妹送什么礼物，虽然挨了打，还是觉得嘴里心里甜滋滋的。唯一的遗憾就是许正多嘴告状，害自己提心吊胆还要受罚。想到此节，陆晚晴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许正在陆家是个特殊的存在，他五岁时被陆丞捡回家，一直深受陆丞偏爱。从小读书习武，都是跟着陆晚晴的两个哥哥们，由陆丞亲自教授。许正这人礼貌、话少、做事踏实，也不爱刷存在感，懂事得让人心疼，因而陆将军一家都把他当儿子照顾。但许正很有知恩图报的自觉，平日里总是自己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很少拿主人的姿态。那时候陆晚晴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正是能说会道满院乱跑的年纪，因为精力旺盛云裳顾及不暇，许正多数时候便总在看护她。大概在他八岁时，陆丞正式将许正收为义子，许正真正成了陆府的三少爷，那时候陆晚晴也是叫许正“三哥”的。

　　陆晚晴小时候跟许正感情很好。她的三哥既不像大哥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育自己，也不像二哥成天搞一些花样捉弄自己为乐，总是安安静静的陪在一旁，并且有求必应。他会弹琴，会吹曲，懂那些书中佶屈聱牙的句子，还能教自己习武，简直无所不能。除了小叔，陆晚晴最爱黏着许正。

　　可自从陆晚晴十二岁之后，许正就变了。虽然还是陪护在身边，却不再听任陆晚晴的要求，甚至总是百般阻拦。陆晚晴也不是没问过，可许正的性格就是只做不说，不管怎么交流都一言不发，陆晚晴也只能放弃了。于是，陆晚晴从做什么都要拉着许正，逐渐演变成做什么都得躲着许正，偏还躲不开。发展到现在，许正已经不仅拦着，还会把陆晚晴做的好事跟陆丞禀报，让陆丞动不动就请一顿家法了。陆晚晴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许正的事，他才会对自己这样记恨。如今，陆晚晴的“三哥”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像个护卫一样的许正少爷。

　　陆晚晴闷闷地丢开了蜜饯，想着许正告状的恶嘴脸，只觉得咽不下心中的这口气。陆大小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想着这一年受得委屈，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再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