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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路公交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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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雨天不打伞的习惯,很喜欢雨点在脸上亲吻的感觉,不会悲伤,就像总习惯乘坐24路公交车在城市里转来转去,不会下车。
我姓苏,父母戏虐性的替我取了狐狸精的名字,妲己。可悲的是我一点也不像《封神榜》里苏妲己那么美貌,那么妩媚,更别提狐狸精那股水性杨花的风骚劲。我今年17岁,普通高中的普通学生。
一个取了狐狸精的名字,但却痴迷着梵高的一切的普通女孩。喜欢下雨天不打伞,喜欢乘坐24路公交车,喜欢看动漫,喜欢古老的日式房屋。
还有,一盆向日葵。
遇见莫言,是在24路公交车上。星期天,车上的人很多,拎着大包小包的妇女,穿着时尚的青年,解脱了的孩童,还有老人。上了车的我捧着印有梵高的《向日葵》的画册,找不到座位,伸手抓住扶杠,车已经行驶了有一段路程,一站,又一站,拥挤的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过了有四五个站点,我一次都没有找到能坐下的座位,有好几次梵高的画册差点被挤掉,我担心的抓住它生怕掉下去被拥挤的人群踩坏。窗外缓缓移动的景物并没有太多的新意,来往的行人很少有面带笑容的,这个世界的太多浮华消沉了人的意志,只想有着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生活。
平稳行驶的车突然停下来,由于惯性,拥挤的人群一倾一斜,我被挤倒在地上,一直有带的隐形眼睛掉在地上,慌乱中我听到有人踩到它,“喀啦”一声清脆的碎掉,梵高的画册也被挤的不见了踪影,我急的哭了。忽然一只手向我伸来,将我扶了起来,接着又把一本书递到了我手里,我摸着上面的烫金字,梵高的画册。
这里人多,小心点。
谢谢。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朦朦胧胧的一个轮廓。依稀可见的是他的头发和那双很深遂的黑色眼睛。我冲他笑了笑,摸索着抓住旁边的椅子背,免得再摔倒。可再起动的汽车又突然停下来,我刚站好找包里随身带的黑框眼睛,这下又因为重心不稳径直摔倒在一个人的怀里,刚想说对不起,猛然间发现他的唇正贴在我的唇上,紧紧的。我感觉得到他的舌头不安分的在与我的舌头纠缠。一时间我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近距离我看清楚了那个人,就是刚才扶我起来帮我找到梵高画册的男孩。黑色的头发,深遂的黑色眼睛,刹那间我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良久,良久。
直到他放开我后,我才清醒了。过后的反应直接挥手重重的扇了他一个耳光,“啪”的声响落地,我的脸竟是火辣辣的疼。我抬起头,却看到一个有着酒红发色的年轻女孩横眉怒目的盯着我,车内有人起哄,有人当热闹看,有人漠不关心,有人窃窃私语。我想我扬起手的那一瞬并没有注意到另外有人也在同一时间之内扬起手重重的扇下去。那女孩下手也确实特重,我嘴角,竟溢出了鲜血。
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伸手去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可看到血的刹那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接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就晕了过去。我忘了说,我是有晕血、晕高症的人,还在接受心理治疗。
醒来后看到的是医院病房白色的天花板,穿着工作服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想坐起来,却被一个人按回床上。是公交车上的那个男孩,大概是他送我到医院的,但他身边却没有那个酒红发色女孩的身影。他将提包和梵高的画册递到我手里,嘴角,有一抹较为尴尬的笑容。
公交车… …对不起,你的梵高的画册被弄坏了,这本是重新买的,还好有副本。
他说,眼帘低垂着,像个小孩子似的。听到他说我的那本被弄坏了,我连忙从包里取出眼睛带上,仔细察看。真的是新的,我的那本在印有向日葵的那页被弄脏过,上面有表妹留下的指甲油印迹,我为此跟表妹发了很大的火,我记得很清楚。
还有… …接… …
算了吧。我打断了他的话。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我冲他微笑了一下。
都不是故意的,没有必要再追究,只不过白白挨这一巴掌蛮难受的。还有,我的隐形眼睛也被弄坏了,你得赔给我一副。
他释怀的笑了起来,声音甚是好听,略微沙哑却清爽的有如茉莉花的香味。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在口腔内产生共鸣,再由此发出,听的人由觉得莫名的舒服,也许天籁一词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样子。他笑的样子很好玩,深遂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开一合,像条快要丧命的鱼。
在此之后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并渐渐熟识,只是他每次叫我的名字时总要捂着肚子笑上十几分钟。一起去坐24路公交车,我总要躲开他,大概是那次事件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莫言不折不扣的是个天才,他所在的美院是国内艺术类学校响当当的名牌学校。而他更是学校栽培的重点学生。曾到他的家里去玩,满屋子到处都堆有各种各样的颜料、大小不一的调色板、好的或坏的画布及纸张,三四个画架,加着有画了一半或只勾了几笔的画。一室一厅的房子,乱七八糟的像个狗窝。没有冰箱,发霉的食物对在桌上,屋子里充斥着颜料、食物混合的气味,很不舒服。
莫言,也喜欢温森特.梵高,他的卧室里,挂着一副很小的、他临摹梵高的向日葵。我用相机拍了下来,再去看,那幅画的四个角并没有莫言的签名,红色的颜料,颜色有点疯狂。
不管我怎么调色,我调不出来梵高的那种颜色。果然还是办不到。
每次他见我去观看他的那幅《向日葵》,都要这么说,眼神有一种迷茫的失措感。深遂和黑色眼睛流露出来这样一种情感常常弄得我紧张万分,他就会笑,然后有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我的右脸说紧张什么,这里又不是中央电视台。我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头。莫言只是皱眉头。
为什么不叫出来?
我和她分手后一直不知道痛苦是什么,我知道自己是疼过一阵子的,可是忘记了。既然你咬住了我的手指头,那么,想被你咬咬看。
那为什么不自己咬自己?
自己咬自己,不会痛。
莫言说的她是殷朵儿,酒红发色扇我耳光的女孩。他告诉我自公交车事以后,朵儿便明着和他分了手,我歉疚的笑笑,也难怪,自从和他认识以后便再也没见到过朵儿的影子。会染酒红色头发的女孩一般都会很绝断的做某事。对待感情,想必也是很绝段,至少我这么认为。
莫言的手指在我手心里放着,他的手很漂亮,白皙,笔直,修长。我并没有握住它,莫言盯着我的眼睛,此刻天真的像个小孩子。他时常变幻莫测,最喜欢看我紧张的样子。
妲己。
恩?
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也许我的父母是为了讽刺什么才起的这个名字,其实我宁愿叫苏丹红也不愿叫这个名字。
因为《封神榜》里那只狐狸精?
也许吧。但我不讨厌狐狸,反而喜欢,它们真的很迷人,尤其,是那双眼睛。
妲己。
恩?什么?
你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很怪。
他用手指轻抬起我的下巴说道。闭上眼睛,只在右侧脸颊捏过的地方轻轻一吻。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平静的像在喜马拉雅山下的湖泊,泛不起丝毫波澜。莫言像他的名字一样不再言语,走到画架前面开始临摹那些看起来特低俗的画作。我也不再说话,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有点心烦,便动手打扫。
偶尔停下来站在莫言旁边看他画画,但坚持不了太久。屋子打扫完毕我便走掉了,坐着24路公交车在城里转来转去,不会下车。
心里平静,却是出奇。回到家后我莫名其妙的哭了,眼泪湿了枕巾。弟弟递了毛巾给我,我扑到他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我想我原本不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往外涌,止也止不住。一向特抽疯的弟弟此时变的温柔之极,摸着我的头说姐别哭了,你的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今天你得给我洗。
我想到了莫言左手腕处的那道伤疤,他吻我右脸时不小心碰到的,长而细,并不怎么深。既而不是梵高的《向日葵》,莫言临摹的那幅小向日葵红色有些疯狂,伤疤的红色,我突然明白了那疯狂的来源,心狠狠的痛了一下,推开弟弟,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然后到厨房去做饭。弟弟很委屈的指着被我哭湿的衣服看着我,我捏捏他的左脸说好了好了,去换衣服,我把它洗干净。
饭是专门学的韩国最简单的便当,我想带给莫言吃。
一年多的时间被消磨掉了。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的进行着,莫言的作品被那些画家当作垃圾一样对待,但在我和他眼里,这些,都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莫言的画风有一种颓废和激荡在里面,还有孤独与绝望,只用黑白两种颜料。莫言画画我常在旁边陪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被我用睫毛剪辑下来,深遂的黑色眼睛从一开始就有的那种迷茫的失措感,游离感,被他用画笔渲染,但却不为人所欣赏。我想,不管他从开始有没有殷朵儿在身边他都是孤独的。他有才华,他的才华不被人所发掘,所了解。人们大概只会关注他的那些低俗的仿油画。
莫言退了学,他说他不想在那种所谓天才的名牌学校里画画。我在他身旁笑的好虚伪,他喝着酒,养成的坏习惯,莫言以前从不喝酒的。
我没有告诉莫言我笑的那么虚伪的原因,我想我也不知道,父亲的面孔在眼睛里闪了又闪,我真想把他从我眼睛里挖出去。他在我心里总是与坟墓联系在一起,他不会想到,他也想不到,他离开家的那一刻,妈妈像孔雀一样开出了鲜红的屏,这些被我埋在心里好久好久,上面一定会有好厚好厚的灰。
莫言退学那天我在麦当劳门口等他,很意外的遇上了殷朵儿,她打扮的像公主,举着一把有蕾丝边的太阳伞。她见到我,眼神像看见狐狸精似的,我没理她,她从鼻子里发出了声音,然后抬着下巴走掉了。路的另一边白色贵宾车上下来一个人,好像是来接殷朵儿,然而那个人真不该让我看见。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想起母亲犹如孔雀一样盛开的鲜红的屏,残了一角的石碑和孤凄令人窒息的坟头。
他和殷朵儿,我还是不相信的好。
莫言还在画画,他的眼神麻木的令人害怕,手中的画笔太过于孤寂的绝望,画一幅又一幅的完成,他却不想停止,手开始剧烈颤抖,而他盯着那幅山水油画还不肯放手,我握住他的手,劝他放开。
妲己,你不懂,如果我放手,没有人会让我活下去,你还小,你不懂。
是,我不懂,可是你的手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都说了放手我会死!
莫言一把推开我,我撞到了后面的画架,背摔的好疼,胳膊被檫破皮。我闻到了血腥味,于是偏头不愿去看。莫言见我摔倒急忙扶我起来,一把搂住我喃喃的道歉。这是第一次,他很粗暴的对待我。
我知道莫言心中的苦闷与无奈,他总是在压抑自己内心的痛苦,希望能以期待来掩饰自己的难过情绪,能得倒世人对他的认同。
他还是太过于单纯,像个小孩子,天真的以为这世间都是那么美好。他亦是想如同梵高一样生活,活的浓烈,活的疯狂。只是,梵高也是小孩子,太过于单纯的小孩子,单纯到最后朝自己的腹部开枪,躺在亲爱的弟弟怀里死去。
莫言,你不该让自己太痛苦。
妲己,你不了解,没有画笔我只有死,你不了解… …
我推开他收拾好东西离去,乘坐24路公交车回家。莫言途中一遍遍的打我手机,我不接,咬咬牙摁下关机,眼泪顺着脸滑落,打在手机盖上。我的眼睛一片血红,母亲的鲜红血屏,殷朵儿妖娆妩媚的笑,他的冷漠。
回到家里,我打电话给教育局的姑姑,尽快办好了出国留学的签证,姑姑问我想去哪儿?我咬了咬嘴唇。
法国。
三年后,我考上了法国的大学,在卢浮宫里像孤魂游荡似的欣赏每一幅杰出的画作,忽然,我看见了那幅------向日葵。
手中的相机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莫言,莫言,他的那幅向日葵,颜色近乎疯狂的向日葵。我闭上眼睛,黑暗袭来。
在我上飞机的前一刻,莫言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我听到手机那边呼啸的风声和莫言微弱的声响,接着,巨大的重物坠地声音传来,只是我在那一刻已闭上眼睛,合上手机盖,转身踏进机场。
莫言跳楼自杀。
在我的生日这天,也是我离开这天。
在2003年5月6日。
我再也没有了乘坐24路公交车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