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走西顾，桃花一路》一与一诺

2、手帕情谊

　　我们班主任很懒，开学第二天直接任命了余仁仁为班长之后，就把所有权力下放给了余班长了，让班长行使班干部任免权，还美其名曰模仿的是美国总统内阁制。
　　余班长是我楼上的邻居，从小就爱打小报告，从小就当班长，她也知道我从小学起就一直担任体育委员一职，问都没问我愿不愿意就直接宣布我是高一五零班的体育委员了。
　　文娱委员是班花李小萍，李小萍人和名字极其不符。
　　我一直认为美人就应该配一个极有涵养琼瑶式诗情画意的名字，例如云汐啊，洛芙啊，一听就美如其人的。不料李小萍的父母另辟蹊径，愣是给这如花似玉美得冒泡的女儿取了个路人甲的名字，生生耽误了小萍同学的美貌。看看人家余班长的名字，多符合班长的气质，余仁仁，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再譬如我的名字，蓁蓁，枝叶茂盛的意思，也算对得起我这茁壮的身板子，就是读起来娘了点，所以大家都单叫我欧阳，显得洋气。不过也有人配不上名字的。坐在我后排的同学貌不惊人，一副寡淡的面庞，丢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着的类型，她爹妈居然别出心裁地给取名叫蓝若芳，好一个大俗大雅的名字，配上她让人一见就忘的长相，颇有点孤芳自赏的味道。
　　学习委员任命了成绩年级第一的陈新，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卫生委员谁也不愿意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岗位，余班长正愁着呢，我突然想起那天拿着扫把的仇凡同学，想着要是把他拉进班干部这个小圈子，以后开个班干会啥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亲近的机会不就多了？心怀鬼胎的我立马一脸正气的推荐了他，余班长觉得我这个建议甚好，立刻找仇凡同学做思想工作去了。
　　于是第二天我的诡计就得逞了。午间休息时，我如愿以偿地和仇凡同学坐在一起开班干会了。当然——还有其他几位班干部。
　　下半年总是很忙，高一的学习虽然没有高二高三的紧，但比起初中，难度还是大了不少。可除了紧张的学习，每年的下半年，学校还有国庆前的秋季田径运动会和元旦的文艺汇演，这是班主任交代给余班长的两个重大项目，余班长在班干会上郑重地表示老熊要求我们一定要在这两次活动中保三争一。我和班花李小萍对视一眼，表示感到压力山大。
　　“你还有时间准备着呢，我这不到一个月了。”我两只手托着腮盘子，快把脸挤成个肉饼了。
　　“运动会又不是要你来开，选人参加比赛就行了。”李小萍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才压力大呢。要选曲，要编舞，还要选人，还要排练......”李小萍伸出她那双好看的纤纤玉指，一个一个数着。
　　“多大个事？你一个人就行！独唱！独舞！再不济，你穿个大褂学讲单口相声！再剃个郭德纲那样的发型，保证有看头！”我就看不习惯她那矫揉造作的样子，直接怼道。余班长和学习委员没忍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一直低头的仇凡同学抬头望了我一眼，却是一脸的忍俊不禁。
　　“你！” 班花脸都气歪了。
　　“好了好了。”余班长打圆场了，“开会就是大家一起商量嘛，吵架没有意义的。欧阳你先看看哪些同学能参加哪些项目，拟个名单，我们一起做思想工作。小萍你先选个题材准备着，运动会一结束咱们就开始选人，排练起来。好吧？散会！”

　　事实上，班主任和余班长都高估了同学们对运动会的参与热情。对于大家而言，运动会只是枯燥烦闷的学习生活的一支调味剂而已。同学们对运动会的期盼只限于有足足两天的时间不用坐在教室里上课，而是一大群人聚集在操场上无所事事，谈天说地。公布运动会参赛项目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报名。不得已，我带头报名，一人报了标枪，铁饼，跳高，跳远四个项目。我身高174，站在一群女孩当中向来是鹤立鸡群，班里还有一半男生没我高，跳高跳远是极具优势的。我力气大，扳手腕从没输给过女孩，就连班里的男生也不一定能胜我，所以，扔标枪掷铁饼这种力气活我也是很适合的。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不擅长跑步。我虽腿长，跑得却不快，而且每次体育课的八百米测试都几乎要了我的小命。人家跑完都嚷嚷腿疼。只有我跑完说牙疼。体育老师奇怪了，你怎么牙疼呢？因为我是全程咬着牙跑完的，每次跑完都有一种牙碎了的感觉。总之，我是真的非常的特别的不适合跑步项目。可是运动会的项目总共就那几项，跑步就占了一半，有男女100米，200米，400米，还有女子800米和男子1500米，另外还有110米跨栏，望着班里一群带着眼镜，豆芽菜似的同学们，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欲哭无泪啊！我和余班长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说歹说抓壮丁似的搞定了大部分项目，就剩女子800米和男子1500米怎么都没人报。我说余班长要不你上吧，不用跑完，跑一圈就装扭到脚，我扶你下场怎样？余班长不为所动，白我一眼说你怎么不上呢？一上场就装晕，我扶你。好吧，官大一级压死人，当我没说过。

　　眼看运动会一天天临近了，800米和1500米还是没人报名。我心想要不放弃算了，余班长给我打了一剂强心针：一定要参加！据说其他班也没人报，这个项目没有预赛，参赛人数要是低于4人，只要跑完，拿个前三没问题！我被她一忽悠，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了。也不知她又怎么忽悠了仇凡，男子1500米也搞定了。

　　运动会在高一新生的欢呼雀跃和高三老生的哀声载道中如期举行了。学校的操场只有主席台这一侧有看台，坐着全校老师和高三老生。其他同学都坐着从家带的小马扎，背着塞满零食和饮料的书包，带着帽子或遮阳伞，手里摇着扇子，按划分的区域坐满了整个操场，乱哄哄的像开着一场盛大的茶话会，至于主席台上的领导在讲些什么，根本没人听。我没有时间和人开茶话会，看着手里的比赛安排，和余班长商量着接下来的工作。

　　跳高跳远标枪铁饼都在操场外的另一侧，操场内的同学们根本看不到比赛状况，只有负责递水的同学几下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几声有气无力的呐喊。不过这阻挡不了我比赛的热情，除了由于时间上冲突的跳远，其他项目统统顺利进入了决赛。

　　第二天的运动会依旧开得如火如荼，主席台上的广播员依旧热情饱满地念着一篇篇台下递上来的激情洋溢的歌颂各班健儿的短文。看台上的老师少了一些，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都捧着书，头也不抬。操场上的同学们更是像夏天晒蔫了的黄瓜，秋天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两眼呆滞，无精打采，喊个加油都有气无力，气若游丝似的。

　　我的决赛都比完了，跳高全年级第三名，标枪第二，铁饼第四。进入前四就能为班级总分记上一分，我这三项共积了6分，不错了，可喜可贺，总算没给班级丢脸。不过我真没想到我在这里挣的所有面子让我在接下来的800米比赛中丢了个精光！

　　余班长！你骗我！站在起跑线上，望着旁边十来个参赛的同学，我一脸哀怨愤恨地望向挤在后面啦啦队里为我加油的余班长。余班长此刻笑得灿若春花：不好意思，情报有误~ 我正想用一记眼光杀死她，忽然瞥见了站在余班长身旁的仇凡，他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服，站在人群中极耀眼的，胸前和我一样别着班级的号码牌。他就那样站在人群里望着我，表情淡淡的，浑身却散发着一种好温暖的感觉。对了！他接下来也要参加1500米！我突然想起来，我现在不能怂，我得给他鼓励，我得好好跑！

　　“各就各位！”体育老师举起了枪，我望着枪一阵头皮发麻，一个校运会而已，用得着装模作样地拿个发令枪吗？我有点想捂耳朵，想想还是把手放下了。
　　“预备——”
　　“砰”
　　一声枪响，我吓了一跳，像被鞭子抽了惊着了的马一样跳了起来，第一个冲了出去。
　　然而我并没有领先多久，半圈一过，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一个同学从我身旁慢慢地超过，真的是慢慢地，就像电视里的慢镜头那样慢，慢得感觉我只要稍稍快一点点，就一点点就不会让她们超过。可惜我自己也像是被摁了慢放键一样，只能看着，动作一点也快不起来。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一声声剧烈的心跳，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我不再张嘴呼吸了，开始咬牙了。我知道，我只要咬牙就一定能跑完。
　　还有多远啊？我前面都看不到人了。是不是快到终点了？再坚持坚持！我安慰着自己那颗快蹦出胸膛的心脏，拖着两条快断了的双腿，拼了命地咬紧了牙关。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等我醒来，发现我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余班长一脸戏谑地看着我：“小样儿！装得可真像！”我想解释来着，突然觉得事实真相更丢脸，索性闭上了嘴。
　　“不过你怎么没有早点晕？晕倒在离终点五米的地方，你不如干脆跑完算了。跑最后一个还没跑完。”余班长觉得挺丢脸的的。
　　我该怎么解释其实我根本没能力跑完这个事实呢？
　　“同学，看你人高马大的，怎么身体素质这么差呢？”校医汪老师过来了，顺手搭在了我手腕上听脉搏。
　　这汪老头真不会说话，我怎么就人高马大了？我这是身材高挑好不？
　　“啧~”汪老头一手搭脉，一手摸着下巴，特别像古装片里的庸医，就差下巴上贴个山羊胡子给他捋着了，“有问题啊！同学，你心率不齐呀!”
　　你才心率不齐呢！你全家都心率不齐！你个蒙古大夫！我心里暗暗鄙视着，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拉着余班长就跑了，“谢谢汪老师！我没事了！再见！”

　　跑出来我才后悔没在医务室多待一会儿。回到操场，班主任老熊先是表示了一下对我身体的关切，接下来就暗示我这个体育委员身体素质太差要加强体育锻炼了。一个嘴欠的家伙直接喊了一句：呦！林妹妹回来了？！这儿日头毒，仔细又晒晕了！哈哈！余班长一巴掌拍在那家伙脑袋上，威胁道：闭嘴！下次让你跑1500！
　　不管怎样，我这一摔，把体育委员的威信一下摔得荡然无存。虽然我们班最后总分排了年级第三，基本完成了老熊的要求，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运动会圆满结束了。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了校园。偌大的操场一下子空空荡荡的，变得肃穆萧条，仿佛一下从夏天直接跳到了秋天。我拎起小马扎，才发现我的书包和外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弄不见了。操场上只剩几个同学在收拾东西打扫卫生，我问了一圈也没找到我的外套。太阳已经落山了，九月底的傍晚还是有点凉，穿着短袖运动衫的我忍不住打个喷嚏。正当我吸着鼻涕时，仇凡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我的书包和外套。
　　“谢谢！谢谢！”我笑得跟朵花似的，伸手想接过书包和外套。
　　他却没有递给我，反而从自己的外套衣兜里掏出了一条手帕。
　　是的。手帕！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干净净的男士白色手帕。
　　我很久没见过手帕了。印象当中幼儿园老师会要求我们带，每天还要检查小手帕是否干净，手帕干净就表示讲卫生，能得一朵小红花。我为了每日得到小红花，从来不用手帕擦鼻子，每当鼻涕快流到嘴巴了，就用舌头舔掉，至今我还记得鼻涕的味道，咸咸的。当然现在想起来也为当年的自己感到恶心。
　　“哇！现在还有人用手帕的？你不用面巾纸的？”我像看古董一般看着他，嗯，好看的古董。
　　“手帕更干净。还环保。”他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让我感觉暖洋洋的，“你鼻涕快掉到嘴里了。”
　　如果不是仇凡站在这里，我肯定会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紧鼻子擤出鼻涕，一把甩掉，然后把手上残余的鼻涕伸进裤兜里擦干净，动作一气呵成，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我不愿意在他面前这样做，太不文雅了。
　　我接过手帕，拿在手上，踌躇着，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擦掉鼻涕而不把这条干净的带着淡淡香皂味的手帕弄脏。
　　怎么吸都兜不住鼻涕了！眼看鼻涕要拖嘴里了，我心一横，用手帕包住鼻子狠狠地擤了一大泡鼻涕。鼻子顿时通透了，我神清气爽地把包着鼻涕的手帕递还给仇凡。
　　仇凡望着这包着鼻涕的手帕，好看的嘴抖了抖，刚刚还晴朗笑意的脸霎时冻结呆住了。
　　“谢谢啊！”我抖着手帕，示意他接着。
　　仇凡动都没动一下。
　　“有点脏了。要不，我洗干净再还你？”我试探着问道。
　　“不用了。送你好了。”仇凡把书包和外套挂在我伸出的胳膊上，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只留我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操场上。
　　我就是故意的。他爱干净，弄这么脏的手帕肯定是不会再要了。
　　古装剧里女主和男主就是靠手帕传递情谊的。我再回送他个什么别的，谢谢他的一帕之恩，这样一来二去，就是一部古装偶像情感大剧了！哈哈哈！我得意地笑着，完全没想过古装剧里的女主是从来不擤鼻涕的，她们的手帕是用来抹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