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怜》十一十一

4、老爷子

　　“妈，要不……请个临时工？”
　　陈晓雨可能想起这是亲儿子，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也行，你能找到就成。但工资不会太高。”
　　程信松了口气，“那就找学生，反正他们放假闲着。”
　　“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快快快，给3号桌端碗凉拌黄瓜去！还有7号桌要的卤肉焗饭！”
　　程信认命了，手忙脚乱地端着盘子出去。
　　“程哥，怎么就你一个啊？”
　　三个人刚坐下就朝程信招手。
　　啧，看着还是那么混。
　　头发统一染成了金毛，左臂上都纹着半面虎。
　　额角有浅浅一道疤的是胡峰，带眼镜看起来又斯文又痞气的是周文天，长得最矮目测只有165的是高明。
　　程信以前和他们关系倒是不错，但是后来……不太想混下去了，就减少了联系。
　　“哟，来了啊。吃点什么吗？”
　　周文天笑了笑，“吃过了，就是专程来看你的。”
　　程信一抱拳，“仗义！但是……你们不吃就起开，占我客人的桌好意思吗？云姐不在我很忙，没空招呼你们。”
　　胡峰天生就有眼见力，一听程信一个人干活，忙羡殷勤，“程哥要我帮忙吗？”
　　程信咧开嘴笑了，拍了拍胡峰的肩膀，“合作愉快，去后厨端菜！”
　　目送完胡峰去后厨，程信瞥了剩下两人一眼。
　　周文天：“我收银！”
　　高明：“我收拾碗筷！”
　　程信满意地一挥手，“去吧！”
　　去吧，三只金毛！
　　坐在角落里，看着三只金毛里里外外地忙活，程信没有丝毫愧疚。
　　三只金毛以前时不时就来蹭桌，对这里熟悉得就像自己家，压根不用费心。
　　要不请他们来做临时工？
　　不。
　　来偶尔帮个忙而已，三只金毛不耐久。而且他们还瞧不上那点钱。
　　又会干活又听话又是学生的有谁呢……
　　程信叼着根牙签左思右想，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宁远。
　　宁远看着懂事，又是学生，听他二娘严湘说挺能干的。买东西净挑便宜的买，估计手头不宽。
　　行吧。

　　三只金毛干完活后坐到程信那桌。
　　“程哥你也太不够意思，最近是不是认识了新人，就不理我们了。”
　　胡峰这话酸溜溜的，听得程信一阵恶寒。
　　“说话正常点，别恶心我。什么新人？”
　　周文天笑得不怀好意，“有兄弟看见你带着小帅哥去湖边了，多浪漫！快招，泡到哪个小哥了？”
　　程信拿筷子狠敲了他的头，“我带人去湖边散心怎么就浪漫了？还泡？说得好像我以前泡过谁一样。”
　　“还真有这事啊？我还以为别人看错了。程大爷你可从来没带过谁去湖边。”
　　程信不以为然，“有啊。”
　　三只金毛看着他。
　　“我妈。”
　　“操。”高明也拿起筷子，指着程信，“程信你别打岔，老实交代，那小帅哥是谁？”
　　程信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这些混蛋和宁远扯上什么关系，但现在不说迟早也会发现。
　　“宁志成堂弟，回来高考。”说完又冷眼瞪着他们，“我们就普通认识，你们别闹他，人要上学的。”
　　三只金毛愣了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文天，笑了笑，“你紧张什么，我们干嘛去闹他。”
　　程信懒得理他，这群人的德性他是见识过的，没事也要找事，不提前下个马威怎么行。
　　胡峰眼见冷场，话头转了，“程哥忙了好几天，要不跟我们出去玩玩？”
　　程信也知道刚才抚了别人面子，不好再拒绝，“行，走吧。”

　　所谓的玩玩，也就是在郊区外道上飙车。没有跑车，也能飙摩托。
　　郊区河堤的灯是暖黄的光，两侧的桂树隐在暗里。没有多少行人，有的只剩风。
　　程信曾经很喜欢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非常刺激，血脉里的疯狂在叫嚣。
　　后来就不喜欢了。
　　哪怕风在耳边呼啸，也没太大感觉。
　　是老了吗？
　　不会吧，他才二十。
　　“程哥，你一个晚上心情都不太爽。有事？”
　　胡峰感觉上还挺敏锐，但情商估计被硕鼠啃了。这话说得挺大声，另外两只金毛也看着他。
　　难道要他说他不再想跟他们玩？金毛们会炸毛的，会干出什么事都不好说。
　　“也……没什么。就是想着招个学生临时工，干一个假期。最好是熟人，但一时间没找着人。”
　　周文天揽住了程信的肩，拍了拍心口，“都是兄弟，我们帮你几天，你尽管去找人。”
　　程信笑了，一抱拳，“谢了。”
　　三只金毛执意要陪他回家，这种锲而不舍的追随精神让他很无语。
　　他的家和饭店不在一块，而是在宁远小区旁边的小平房里。
　　一百一十平方，两层。占尽了本地户口的便宜。
　　他关门的时候三只金毛还齐刷刷地站着，目送他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升国旗行注目礼呢！
　　二楼只有一盏小壁灯开着，陈晓雨已经睡了。但桌上还是放着一碗鸡蛋饼，也凉了。
　　其实不算太晚，十点多而已，但是陈晓雨太累，每天睡得早。而且习惯每次在他晚上出门时留一份宵夜。
　　确实饿了，就着一杯牛奶把一碗的饼都吃了。
　　看着陈晓雨关上的门，程信有点难受。
　　她不该这么累的，不该的。如果他能好一点……或许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但是他提不起干劲，无论什么都是。
　　对了，宁远。差点忘了打工的事。
　　程信走到阳台，给宁远拨了电话。
　　“喂，程信？”宁远的声音有点哑。
　　“嗯，我就是想问你个事。你要不要……来我们这打工？但工资不算高。”
　　宁远在那头笑了笑，“我正好有打工的想法。但是可能要晚几天。”
　　电话那头传来疑似老头骂骂咧咧的声音，程信皱了眉。
　　“你在哪？”
　　“……我爷爷家。你也……别问了。”
　　程信愣了愣，叹了口气，“好，你早点休息。”
　　“嗯，晚安。”
　　“晚安。”
　　程信等宁远挂了线后才收好手机，从口袋掏出高明孝敬的烟，点上。
　　每个人都有藏着的恶梦，不是谁都愿意让别人看见。

　　宁远把手机扔在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到隔壁间。
　　“怎么了爷爷？”
　　老爷子指着床头柜上的茶，脸上气得皱成一团，“你是想烫死我吗？我知道你们嫌弃我，巴不得我早死好分了家产！你妈也别想用你分我的钱，我一分也不会给你们……”
　　宁远没有回答，仍由他骂着，把热水倒了一半，又兑了半杯凉水。
　　“喝点温的对你肠胃好。”
　　老爷子这才停下来看着他，接过水，嘴里喝着还嘟嘟囔囔地骂着。
　　宁远没有管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信送他回去后，他就被宁志成拎来这。
　　老爷子买菜的时候跌了脚，要休养好几天才能下地。老人家倔，硬是不肯坐推椅，只要呆在床上哪也不去。
　　于是，二伯就把照顾老爷子这项任务交给了他。
　　老爷子本来也不是这个性子，只是老伴走了后性情大变。
　　于墨女士在出门前交代了他，如果见到了老爷子，他骂什么都得受着，不能跟他置气。不然一个不小心血压飙高，那就玩大发了。
　　他还不想背负不孝子孙这个骂名。但是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受气的样子。
　　太窝囊了。
　　躺在床上平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程信说的事。在这呆完几天后，他就得回二伯家。不管乐不乐意。如果能打工消磨时间，顺便赚点零用，也挺好的。
　　为钱做事总比在家被人使唤来得顺心。
　　就这样吧。

　　可能是老爷子那句“你妈也别想用你分我的钱！”勾起了梦，宁远在夜里睡得不太踏实。
　　梦见了十岁那年，于墨女士拿着一本绿皮小本，抱着他说：“小远，跟妈妈走好不好？”
　　然后宁永元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只留下了淡淡一句“听话，跟妈妈过。”就转身离去了。
　　不管他怎么哭闹，都无法改变宁永元和于墨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而宁永元每个月打进于墨女士卡里的抚养金杯水车薪，猫狗都嫌。好在于墨女士争气，硬是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并立志要把他培养成“三好青年”。有能耐，要教养，有文化。
　　整个梦断断续续，梦的最后，是小宁远的哭声和谁的哭声重叠在了一起......

　　宁远半夜是被哭声吵醒的。老爷子的哭声。
　　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孩。听得宁远心里发凉。
　　走到老爷子门口的时候，宁远也没敢开灯，只是轻轻敲了门。
　　“爷爷？”
　　老爷子明显愣了愣，独居久了忘了这家多了个孙子。
　　“你干嘛？滚回你房间去！”
　　宁远不但没走，反而借着月光，走到他床沿坐着。
　　“等你睡着我再走。我在呢。”
　　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盖上被子，翻身背对着他。
　　家里不孝子孙那么多，独这一个有点良心。再赶走，老婆子怕是要从地里起来和他拼了。
　　宁远听到老爷子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了，还带着轻微的鼾声。
　　他对老爷子的感情很复杂。
　　小的时候，老奶奶还在，两人都挺疼他的。一口一个“小远”叫着。后来父母离婚，两家关系闹得很僵，但老奶奶也还是疼他，老爷子也没怎么样。
　　直到老奶奶走了，老爷子才对他又凶又骂，句句扎心。
　　他其实很不懂。他虽然是于墨生的，但皮下好歹流着宁家的血。怎么就在这狗不理猫也嫌？

　　宁远醒的时候，是从床上滑下来的。所幸床不太高，也没摔多疼，就是刚醒犯迷糊，和同样刚醒的老爷子大眼瞪小眼。
　　愣了好半天才发觉，昨晚居然靠着床头柜睡着了？！
　　唉，睡功又长进了一层。
　　“我要吃炒面！还有瘦肉汤！”
　　老爷子一声吼把宁远魂都镇回来了，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尘，“行，我现在去买。”
　　“不。”
　　宁远转头看着他。
　　“你做。冰箱里有菜。出去的时候给我打盆水，我要洗脸刷牙。”
　　“……”
　　这宁家使唤人的功夫真是亲传的啊？上到老下到小都使得炉火纯青呢！怎么就没传到他呢？！
　　他不能仰天长啸，只能在给老爷子端水后就进了厨房。
　　宁远自己很少下厨，但不代表没厨艺，反而从小深得于墨女士真传。
　　涮面，下油，火炒，一气呵成。顺便用老奶奶留下的电力高压锅炖了一小碗瘦肉汤。
　　老爷子坐在床上吃得呲溜响，就知道效果应该不错。
　　“味儿太浓，没你奶奶做的好吃。”
　　宁远笑了笑，没说什么。
　　其实奶奶做饭委实算不得好吃，味淡到极致。宁远只能认为因为是奶奶做的，所以是五星好评。
　　可是，天下哪来那么多能同日赴黄泉的有情人。

　　三只金毛每天轮着来帮忙，倒是没那么忙。
　　没盼到宁远来，倒是宁志成来了。
　　“没到晚饭点，你来干什么？”
　　程信低头继续算着账，没再给宁志成一个眼神。
　　宁志成见怪不怪，直接走向收银台，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程信面无表情地抬了头，每次宁志成这个动作就是有事要他干。
　　“说吧，什么事。”
　　宁志成笑，眼角弯弯。他的五官和宁远其实很像，但右眼角偏上的小黑痣会让他的笑更为狡黠。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劳烦你替我跑一躺，去老爷子家接下宁远。”
　　宁远？但是宁远好像不太想他过去。
　　“等你回来我给介绍个临时活儿，挺赚钱的。”
　　听到钱，程信还是挤出点笑容。“行，我收拾一下就去，地址我记得。”
　　宁远乐不乐意也管不了，他不可能因为宁远少了个赚钱的机会。

　　宁远在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就那一点，横竖也收不了五分钟。他收的是老爷子刚扔地上的东西。
　　也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老爷子拄着拐也要把床上桌上的东西扔地上去。一地狼狈。
　　要不是腿脚还没彻底好利索，估计老爷子要和他打一架。
　　“用不着你收！我的东西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给我滚！要走就快走！别在这磨磨唧唧！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想起你妈！你妈当年真不是东西……”
　　宁远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老爷子。
　　老爷子愣住了，见惯了宁远逆来顺受，从没见过宁远这种眼神。
　　没有平时总是挂着嘴角的浅笑，也没有像宁志成被骂多后的暴怒，只是面无表情，只剩冷漠。
　　“爷爷，我妈很好，至少奶奶生前一直很喜欢我妈。看在奶奶面子上，别骂了。”
　　他有心，而且都是很普通的血肉，外层没有金钟罩。扎多了，也会血肉模糊。
　　老爷子愣住了，没想到宁远会把老婆子搬出来，反应过来后更火冒三丈，回房里不知干什么。
　　宁远也没管他，依旧收拾着东西。
　　不到一会儿，听见老爷子急切的拄拐声。刚想抬头，不料迎上一泼冷水。
　　头发前端湿了大片，水进眼睛里了，有点涩。水顺着脸的轮廓流到衣服里，哪怕大夏天还是有点冷。
　　“不许你们提她！”
　　宁抹了把脸上的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也不能做什么。他总不能跟老爷子干一架。
　　叹了口气，拿过纸巾给地上被殃及的果盘擦了擦。
　　老爷子一拳打在空气里，气得什么也骂不出，回了房间猛地关了门。
　　世界安静了。
　　一个小时前宁志成来信说半个小时后在小公园那等他。这和老爷子耗了时间，已经超过约定半小时了，估计走了吧。
　　算了，坐公交回去也是一样的。
　　宁远收拾好后敲了敲老爷子房门，“爷爷，饭在煮着，菜放在厨房，吃饭的时候放微波炉里热一下。我走了。”
　　宁远背起包开了门。
　　夏季的天不会太早就暗，只有肚子的坑议证明已经六点多了。
　　感觉右方有人影在晃动，宁远转过头，愣住了，
　　程信站在老爷子家的窗前，这个窗，正对着客厅。
　　程信应该什么都看到也听到了。
　　啧，这种窝囊样子还是被别人看到了。
　　程信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装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宁远轻松了点。
　　“宁志成让我来接你，走吧，程哥请你吃饭。”
　　宁远笑了笑，关上门，和他并肩走。
　　“别反悔，我想吃红烧牛肉。”
　　程信乐了，伸手揽过宁远的肩，抓了抓，“没问题，跟着哥保你吃香喝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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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宁远的小部分背景已经出来啦！我的三好青年人设其实是有一定人物依据的，至于是以谁为原型，这里就不方便说啦。程信嘛，你们可以猜！相关知情人士不可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