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花梦》简一记

59、番外三

　　自赢政得救归来，夏太后这边食之无味，日夜难以安眠，本就是在病中，如今这般一折腾，大限之日便已在眼前了。就在临去之前夜，夏太后召见了赢政。
　　“政儿，刺杀你一事，是祖母的意思，与成蟜无干。你要怪就怪祖母，不要降罪于成蟜。”夏太后强撑着一丝气力，乞求赢政。
　　“祖母，政儿也是您的孙子啊，政儿的命就这样不足惜吗？”
　　“政儿，祖母对不起你。祖母知道，祖母不应该偏心。可自你和你母亲归秦，庄襄王便独宠你母亲，而你身边又有相邦、华阳照看着，祖母想着你也不孤单。倒是成蟜孤单单一个人，又自小和我相依为命，我便多疼他些。政儿，你要谅解祖母啊。”
　　夏太后虽说得恳切，赢政却冷笑了。
　　“寡人不孤单嘛！华阳太后为了什么亲近寡人，不过为了她芈氏的权势罢了。相邦他与寡人走得越近，我与他的飞短流长便越多，祖母不也是因为这个而对政儿下杀心的么。寡人从小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真心对我，所以寡人谁也不靠，寡人只靠自己。”
　　听着赢政冰冷的话语，又见他眼神里透着的杀气，夏太后心下十分害怕，她拼尽全力想要安抚这头愠怒的孤兽。
　　“政儿，不是这样的，你看后宫的姊妹兄弟们，哪个不敬爱你…”
　　“敬爱？是的，他们敬寡人，但不爱寡人，寡人也不需要他们的爱。寡人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祖母，您就安心地去吧，政儿会好好照顾成蟜的。”
　　赢政起身，摔了袍袖准备离去。夏太后撑着爬出床帏，追在赢政身后，怒声问道：
　　“赢政，你要做甚？”
　　“祖母放心，政儿什么也不会做。祖母走后，政儿还会封成蟜为大将军，让他替秦国征战六国。”赢政顿住脚步，冷语说向夏太后。
　　“你想让成蟜战死沙场？”
　　“大秦将士本就该沙场驰骋，马革裹尸，成蟜是王室公子，自然当仁不让。”
　　“你当真会让成蟜疆场杀敌立功？”
　　“这就要看王弟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听得赢政这句话，夏太后便知赢政不会放过成蟜了。
　　“政儿，你的心太狠了。这是你的长处，亦是你的短处。你的狠，能让你得到最重视的东西，可也会让你失去最心爱的东西。”
　　“政儿的事就不劳祖母费心了，政儿想要的一切都会牢牢抓在手里。”
　　望着赢政孤绝离去的身影，夏太后匍匐在地，死难瞑目。

　　夏太后死后的第二年，赢政封成蟜为大将军，樊於期为副将，率军攻打赵国。本来一切形势向好，谁知赵军切断了成蟜大军的粮草供给。成蟜大军被困屯留城中。樊於期命一对死士杀出重围，去向咸阳求救。吕不韦获悉死士之情报，急忙进宫见秦王政，此时蒙武，蒙恬亦在王书房与赢政讲解此次成蟜击赵之过程详情。

　　“王上，老臣刚接到樊於期死士密报，长安君大军粮草被赵军截断，现如今，秦国大军被困屯留城中，已经断水断粮了。”吕不韦躬身陈述。
　　“王上，老臣愿意率军前去解救长安君之困局。”蒙武躬身一拜，慷慨请战。
　　“蒙老将军别急。”赢政笑着说向蒙武，转头看着演练沙盘：“王弟手上有十万秦军，即便围困，难道不能破城而出？”
　　“启禀王上，此次赵军主将乃是李牧，李牧战法高超，秦军屡次与之交手，少有胜仗，如今长安君被围困，怕更显为难。”蒙武接着道。
　　“如此说来，寡人若不派兵增援，王弟怕有不测...”赢政稍一扬眉，看着三人，接着道：“只是这几年，秦国与山东六国虽未有大战，但小战不断，关中粮草难有富余。蒙恬，你去准备从巴蜀运粮，补充屯留军粮用度。”
　　“巴蜀？王上，会否远水解不了近渴？”蒙恬疑惑相问。
　　“巴蜀远是远了些，但蜀地天府之国，余粮充足。王弟首次出征，我等定要给足全力的支持。你且去安排就是。”
　　蒙恬还欲说话，蒙武暗使眼色制止了蒙恬。

　　吕不韦并蒙家父子出来王书房，临走前，吕不韦掀开车幔，撂了蒙武一句话。
　　“蒙老将军，咱们的王上真是长大了，如今行事越发老辣狠绝了。”
　　“王，总要成长的，这是大秦之福。”蒙武笑答。
　　“所谓福祸相依，是福，是祸，亦未可知啊。”吕不韦说的意味深长，蒙武也不接话了，只一伸手道：“相邦大人好走。”

　　送走了吕不韦，蒙恬心里犯嘀咕了。
　　“公父，秦王为何让我从蜀地调运粮草啊？蜀地如此偏远，只怕粮还没到，秦国大军都饿死了。”
　　“恬儿啊，亏你还是从小与王上相伴长大，王上哪里是要你去运粮，他这是要逼反长安君。”
　　“公父的意思是，王上要杀长安君？”蒙恬心下惊愕诧异：“王上之前一力促成长安君使韩封君，尔后虽然怀疑长安君行刺，但并未深究，也没有怪罪长安君，想来王上还是十分顾念兄弟情谊，现如今又怎会要迫害长安君？”
　　“你呀，儒家的忠信仁义都把你读的迂腐了。皇家父子兄弟有真情在吗？先前不计较长安君行刺，乃是有夏太后在前面护着，王上动不了他，现如今夏太后去了，自然要清一清这些旧账。”
　　“长安君未有反意，王上何苦逼迫至此？”
　　“长安君此刻未必想要反他，但他曾有过反心就是死罪。恬儿，你要记得，无论你与王上相交多么深厚，他始终是君，你是臣，你要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不要与他去争。”蒙武恳切叮咛蒙恬。蒙恬也听上去心。

　　成蟜和樊於期这边自派出死士之后，就一心期盼着咸阳能够运来粮草，可苦苦撑了数日，仍不见一点动静。城内的士兵越发沉不住气了，抢食抢水，打架斗殴，无法禁止。眼见着秦军自伤自残越来越多，成蟜心下疼痛难忍。一日成蟜站在城头，望着咸阳的方向，凄声问向樊於期。
　　“樊将军，你说咸阳的粮草能到嘛？”
　　“咸阳离屯留不过十日路程，我们都坚守了半月有余了，要到早就到了。”樊於期答的也无奈。
　　“你说这是为何？只因我一人之过，十万秦军的性命，王兄也不顾了么？”
　　“赢政之心思狠绝，怎可以平常人之心思量之。”
　　“所以，他才能做王。”成蟜回眸惨惨地看着樊於期，“老师，都是成蟜连累你了，你本可随着王翦、蒙武将军征战六国，建功立业，却不成想做了成蟜的剑术老师，如今与成蟜困在这荒芜之城，想来以后秦王也是不会用你的。此战我们尽全力保存秦军精锐，望能将功补过，等到仗结束，老师便离开秦国，寻他国施展抱负吧。”
　　“公子莫要说这样的话。樊於期此生能为公子师，未有一日后悔过。明日我们就破城与赵军决一死战。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武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是最好的结果之一，此生又有何憾。”樊於期的话语字字坚决，成蟜脸上仍旧散着一丝惨惨笑意。

　　第二日黎明之时，樊於期才刚起帐，便有副官来报，长安君带着十几名兵士投降了赵国。樊於期听后大骇：成蟜这是要做甚？反秦是死路一条，他怎会这么愚蠢？不，他不是蠢，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他反秦，赢政便能有借口来拿他，困在屯留的秦军便能早一日得到粮草供给。成蟜啊成蟜，你这又是何苦。

　　赢政在咸阳得知成蟜反秦，果然立马派了蒙武率大军来镇压，自己也随军来到了屯留。而成蟜在赵营听闻秦国大军已来接应，遂与赵军一起上阵，单枪匹马杀到了赢政跟前。蒙武本要喝令侍从上来护卫，赢政却拦下了，只自己驾着坐骑行到了成蟜跟前。
　　“王兄别来无恙。”成蟜马上拱手一问候。
　　“王弟亦如是。”赢政笑颜相答。
　　“成蟜未有反意。”
　　“寡人知晓。”
　　“成蟜仍是该死？”
　　“王弟有反心那一刻，便注定是如此结局。”
　　“成蟜知晓了。成蟜之死可否□□儿弱子平安？”
　　“你保存了大秦精锐，大功一件。王弟之罪不祸及家人，寡人会保他们平安无忧。”
　　“成蟜在此谢过兄长。成蟜仍有一问，望兄长解惑？”
　　“王弟请讲。”
　　“王兄乃赢氏乎？吕氏乎？”
　　“寡人…”赢政稍作一停顿，“寡人乃秦国王上。寡人此生不仅会守护秦国的江山社稷，更会让九州华夏复归一统，寡人会让大秦的印记烙进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间。”
　　听得赢政正气豪言，成蟜新生敬服。
　　“得王兄如此一诺，王弟死而无憾。”成蟜仍是一拱手，马背上俯身行了个礼。旋即抽出佩剑，自刎于赢政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