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西风半点香》闻人谁

1、入山

　　幽深昏暗的树藤枝蔓交互绵延，紧密的纠缠在一起，遮天蔽日。把原本的道路压得只有半人高度，细碎的白光从细密枝叶间的小小空隙中钻出，变成了清淡的绿色漏下来。

　　李昀栖走在茂盛的藤枝树中，一身灰色长衫此刻横七竖八的裂开数道口子，翻绽出内里的白色布料，发间隐约还有泥土掺杂，仿佛刚经历过什么激烈恶斗，样子颇为狼狈。但他却似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目光锐利。

　　他紧抿着唇，像是在防范着什么一般，身子微微侧身半蹲，脚步倾斜交错向前，手中一把盈盈长剑指地，在这条青绿的道上慢慢前进。

　　‘劈啪’，交缠繁密的藤枝下，轻细的树枝折断声在他脚下有节奏的小心翼翼的响起。

　　他脚下的这座山叫临渊，是一座古老的深山，其中毒蛇猛兽，奇花异草无奇不有。传说神农氏曾居于其中，并研究出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神药，然此药未曾流传入世，只知其名曰‘回息’。而临渊的山势嶙峋陡峭，又有迷雾瘴气终日环绕，偶有人进得山也从来只进不出，因此即使世代居于山麓的人，也不敢轻易一探究竟，人迹罕至。

　　此番，他和霍隽冒险一同深入这莫测的临渊，便是一心为那神药而来。

　　其实，他们都清楚那只是一个人们口口相传，无法证实的传说罢了，只是纵使那真的是一个缥缈无影的无稽之谈也值得他们为此冒险一试。

　　——毕竟，泓茉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想起那个脸色如纸，沉沉陷入昏迷的苍白少女。李昀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掠水剑，那泛着盈盈白光的剑似是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情绪，剑身发出细微的一阵轻吟。

　　深山老林，云深难辨，危急伺伏。

　　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和霍隽遭到了几只人面红蛛的忽然袭击，这种从未闻见过的怪异生物极度难缠，两人在使出浑身解数各自抵挡间被迫失散了。

　　鼻尖都是灌木树皮的味道，草木的味道浓郁到发腥，李昀栖鼻子被刺得实在发痒，他抬手迅速在鼻下搓了搓。几乎就是这同一时刻，地上铺满的断枝里竟猛然蹿起一条颜色鲜艳的紫蛇。

　　那紫蛇似乎伺伏了许久，动作十分迅疾，一下子弹起，瞬间缠住李昀栖的剑身，灵活的向上游走，吞吐的黑色蛇信眨眼便要触到剑柄。

　　李昀栖眼疾手快，手腕猛地用力一个震甩，只听掠水低吟一声，半空中一道水光剑影倏忽划落，飞溅起一条艳紫的细长影子。

　　不想，那紫蛇极为狡猾，竟是借着剑身的一震，在被震落的同时，猛然拱起身，像弹弓一样再度借力蹿起，来势愈发汹汹。李昀栖登时眉头一皱，暗道不好，急退间急忙翻转手腕，想要用剑去斩那紫蛇。但已然不及，顿时只觉右手虎口一痛。

　　李昀栖一激灵下反手猛甩，那紫蛇得了一口便满足似的不再留恋，一甩之下轻易便飞了出去，直直落入灌木中后，它迅速潜了进去，再寻不到。

　　蛇不知是何品种，只见从虎口处两个小孔居然流出黑色的血，整个手背转眼已青黑泛紫。李昀栖只觉得有一股极厉害的寒气经由手腕小臂迅速直逼肩胛处。他迅速捏住脉门，而后左手并指，反手封锁身上几处穴道，又马上提气用内力把毒向右手一分分缓缓逼出。

　　那蛇毒很是诡异，以他的功力只能堪堪把它逼到右手掌处，暂时减缓毒性的扩散。李昀栖看着自己黑紫的手掌，试着握起，却发现它肿胀无力，根本无法收紧。

　　他微微一怔，慢慢收回手掌，换用左手握掠水，比之前更是警惕小心的往前走。

　　幸而他在走南闯北间练就了右手长剑，左手短刃，左右手都能使得刀剑的本事，才不至于此刻束手无策。只是，这临渊比他想象中要诡谲得多，也不知，走散的霍隽此刻又是如何。

　　李昀栖一念及此，更是一步一顿的走着，再也没有踩断过一根树枝。他走着，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他在原地垂眸静静的站了一会，倾听着空气，猛然一翻眼皮，便提剑直直冲向左侧树丛中。

　　他一路疾走飞奔，脚下竭力避开易折的树枝。很快，他便看到了前边奇异的白色，待得走近了，才看清都是些通体雪白的树。

　　茂盛的白树鳞次栉比，互相紧挨着生长着。

　　咯咯咯——

　　一串银铃般欢快清脆，又带着些许稚气的笑声清晰起来，像是清澈凉爽的溪水一般，从那茂密的白色树海枝叶间细细密密的渗出。

　　李昀栖眉头一蹙，脚步陡然细慢起来。

　　这分明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可这危急伺伏的临渊，山腰树海间又怎会莫名出现一个少女？

　　他迅速找了一棵隐蔽的白树，谨慎的掩在其后，用掠水剑尖轻轻格抵下遮挡视线的白色花枝，微微倾身去看。

　　那是一片接天连地的白色，树海中央是一片由积年累月的树枝落叶铺就的空地，白晃晃的就像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泛出阳光淡淡的金泽。而在这片雪白的空地中央有一块醒目突兀的灰色石碑，约莫七尺高，碑面空白。

　　就在这奇怪的石碑背后，挨着一个整个被罩在红色长袍子里的单髻少女。只见她蹲在地上低头不知摆弄什么，不时发出阵阵自得其乐的笑声。长长的黑发铺了满身，宽大的红色衣袍像是一朵怒放花瓣的艳丽花朵在身后散开，在一片白色中煞是夺目，就像雪中的灼烧的烈烈火焰。

　　李昀栖似被这炙热的红灼燃了全身，胸口忽然涌上一阵喘不过气的气闷，脑袋像被慢慢灌入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般愈发沉重，脖子一时几乎支撑不住它。

　　他捂住心口，知道那厉害的蛇毒又开始在身体里四处流窜了。

　　“小灯，为什么你会不说话呢？不然陪我说说话多好呀。”

　　李昀栖听到不远处那个红衣少女沮丧不满的声音。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红色火团从少女身前蹿了出来，跳动了两下，缩成个团子蜷缩在她脚边，有两点盈盈紫光若隐若现。李昀栖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定睛细看去，一看下登时大吃一惊。

　　那是一只通体焰红的兔子，两只耳朵一长一短，两只眼睛像一对流光溢彩的紫色宝石，迷炫而魅惑，简直像极了传说中的那只比龙玉参芝更为珍稀的焰兔。

　　若此物真是焰兔，此番如寻不得‘回息’。只要得了这稀罕物，也足以吊泓茉数年命。

　　在这一思忖间，李昀栖立刻便有了计较。然而，他脚下刚一动，胸口便霎时剧烈翻涌起一阵腥甜，他抑制不住胸腔的那股汹涌，猛得喷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溅上了白色的树枝，颤颤的染红了枝叶。这一口血好像吐掉了他全身的气力，李昀栖顿时只觉四肢虚软下去。身上忽冷忽热的他想要抓住树干，然而手在半空中徒劳的挣扎了两下，终究还是抵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就在他意识渺茫时，他听到那个少女诧异的叫了一声‘小灯’，随即晕眩蒙昧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紫色眼睛，就像两颗琉璃珠一样晶莹美丽。

　　……也像，很多年前被他不小心弄丢的那颗泓茉十分宝贝的紫色珠子一样剔透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