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之歌》朴节

5、新年后

　　春节，王王奇和费芝茜都没有回老家。王王奇一贯的原则就是“过年不回家”，除了车票难买、湖北天气冷、过年开销大，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避免相亲。她92年的表妹都生宝宝了，每次父母的电话都不忘把这句话重复两次，王王奇实在厌烦得很。留在深圳过年的人也许并不少，不过跟平时庞大的人口相比，现在俨然就是一座空城的状态。公交车像是空车，街道也不再拥挤不堪，然而大型的商场却是人潮汹涌，超市打折力度大，买个东西还是人挤人，排队买单的队伍也是拉得老长。那天正是除夕，两个人从超市挤出来，在肯德基买了个全家桶当年夜饭。吃完回去的公交车依旧是空落落的，两个人却都是兴高采烈的，前面的座位上放着她们买的零食水果，还有没有吃完的打包的全家桶。下了公交，一个人拎起塑料袋的一个提手，王王奇另一只手提着全家桶，费芝茜则抱着可乐，一路说笑着回到租房。洗漱完躺在床上，王王奇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拿着手机看春晚。费芝茜这时候也洗完澡了，她先是跟微信上的朋友聊了一会儿天，然后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最后犹豫着，还是给她爸爸打了电话，问了她奶奶的情况，挂完电话后，也凑到王王奇旁边看春晚。没等结束，王王奇就关掉手机，两个人就着半瓶可乐吃完剩下的炸鸡就睡觉了。窗外没有烟花、没有鞭炮声，异乡的年没有年味，也没有大人们想的那么凄凉。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两个去爬了羊台山，去了海上田园，再在镇上、相邻的镇上逛逛街，又在租房窝两天，假期就过了。
　　初六上班，每个部门都还有许多归家的人未回，所以还没有进入正轨，上起班来特别无聊。这之后，人员一天比一天多，然后厂区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工作和生活变得同从前一样忙碌、热闹而又平淡。
　　林嘉晖是来的早的那一批，他初六就来了。他来的那天早上带了家乡的小鱼仔，分给了在位的同事。分到费芝茜的时候，特地跟她说，晚上下班先不要走，找她有事。
　　费芝茜与林嘉晖平时很少说话，当然林嘉晖的话本来就不多。他的性格像极了他的外貌，戴眼镜的斯文男大学生。如果不是顾其佳，费芝茜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林嘉晖是顾其佳的校友，听顾其佳说，他学习成绩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的经济情况，他应该会读研。
　　“你最近和顾其佳还有联系吗？”空荡荡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时，林嘉晖问道。
　　“没有，他回江西后我们就没有联络了。”
　　“哦，那看来他是故意的。”林嘉晖说完，费芝茜不由得心一紧，她担心林嘉晖知道了什么。
　　“什么？”费芝茜有些害怕。
　　“他去年借我的钱，说好还的，我催了好多次，他说晚点晚点，结果过年那阵把我给拉黑了。现在我都联系不到他了。”
　　费芝茜松了一口气。
　　“哦，他借了你多少钱啊？”
　　“1000块。”
　　“看来是要打水漂了。”
　　“是啊。真想不到他是这样子的人。”
　　“以后不要轻易借钱给别人了，你们现在工资也不高吧，你还敢借钱出去！”
　　“实习期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后来转正涨了一些，四月份的时候会再涨一次。”
　　下雨厂有工资保密制度，不过跟吃东西的规定一样，大家心照不宣地不放在心上，所以爱打听的人，对于谁的工资是多少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底。费芝茜不是爱打听的人，她只是从前问过顾其佳，而顾其佳顺道八卦了林嘉晖的工资。
　　“真羡慕你们读了大学的，本来跟我们工资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就让我们高攀不上了……”
　　费芝茜这才发现，林嘉晖还是挺善聊的。打了下班卡，两个人出了厂门，原来顺路。林嘉晖在外面租房子住，正好要经过王王奇住的那里，于是两个人一起走。费芝茜问他为什么在外面租房子，根据顾其佳的说法，迫于经济的他，应该会尽力省钱才是。结果也印证了顾其佳的说法，林嘉晖是个好学生，有人聚到他们宿舍去打扑克，所以他宁愿自己出来租房，也不愿意晚上被吵到。至于他下了班都做些什么，林嘉晖说完费芝茜就笑了。
　　“我从厂里面借了一本《当代塑料》，到现在都没有看完。经常会被手机分心，所以效率特别低。”
　　费芝茜在心里叫着“无趣的生活”，却又对林嘉晖生出了一种钦佩。她从来没有跟好学生做过好朋友，但是，她会特别羡慕他们的好头脑和好成绩。

　　利菲漫是初九到的，晚上就去了王王奇的租房，拎了一个大袋子，里面是王王奇妈妈让捎的腊肉、腊鱼、还有香肠。一只腊鸡是利菲漫带的，还有几十包辣条。王王奇和利菲漫小时候吃过一种叫“飞旺”的辣条，已经很多年都找不到了，这次很意外的，利菲漫在家里的小卖部发现了。两个人激动地吃着，费芝茜拿过一包吃起来，就是普通的辣条，实在不能理解她们的激动，她们两个没有理会她仍旧不管不顾地一边吃一边诉说着童年往事。付春成这个月上夜班，休息日也给排到了礼拜四，所以第二天周末，利菲漫还是跟她们混在一起。
　　返潮的人太多，她们三个没有出去玩，况且还是个雨天。三个人中午吃腊鱼腊肉，晚上吃腊鸡汤。利菲漫吃完立马将王王奇打包好的饭菜给付春成送去，那时付春成刚刚起床，虽然天气有些冷，但是他洗漱完过来吃，饭菜还是热的，他的一句“这鸡汤真好喝”让利菲漫笑的合不拢嘴，叮嘱道：“等你去我家时也要这样对我妈说啊，她最喜欢听甜言蜜语了。”不过过年在家，她根本没敢跟她妈提付春成的事，敢找那么远的男朋友，她妈肯定不放她来深圳了。付春成吃完饭，拿着洗干净的餐具和利菲漫一起走出来，到王王奇租房了，利菲漫便接过餐具上楼去，付春成点起一根烟，朝着下雨厂走去。王王奇早已经将扑克找了出来，她和费芝茜坐在床上，利菲漫坐在凳子上，三个人开始斗地主。利菲漫手气最好，已经赢了她们200块钱。
　　“你是不是回家操练过？”王王奇问道。
　　“回家那是打麻将，几乎天天打，跟我爸妈我哥打，都输了1000了，他们都是老江湖。去亲戚家拜年还有人怂恿我打，还好我有自知之明不去上桌，要不回来的路费都没有了。”
　　湖北人嗜好打麻将，王王奇学麻将也学得早，听到利菲漫这样说，心里痒痒的，才有些后悔过年没有回去。利菲漫洗牌的间隙，费芝茜突然笑了一下，她想到了林嘉晖，讨厌打牌的林嘉晖。
　　起初，费芝茜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敏感，理解错了林嘉晖的意思，到了二月十四日那天，她才知道不是敏感。下午她收了一束玫瑰，后来又收了一束康乃馨。两束花都没有留卡片，费芝茜却已经猜到了两个送花人。
　　她脑海里回旋了一下收到康乃馨时有人嘲笑的语气与表情。她在心里鄙夷了那些语气与表情，因为康乃馨是她最喜欢的花。她有一条许久许久前的朋友圈，清清楚楚的写着四个字：很爱康乃馨。那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当时的男朋友没买到玫瑰，买了一束康乃馨，也是在那时，她知道了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花，一下子就特别喜欢。
　　玫瑰是王浩送的，因为王浩早上给她发微信说他买了13朵玫瑰，想考考她知道13朵是什么意思吗。费芝茜当然不知道，于是她用手机搜了搜，原来是求爱的意思。她收到的那束玫瑰不多不少正好13朵。
　　康乃馨没有任何提示，可是她知道是林嘉晖送的。
　　费芝茜没想好怎么办，当有人问“这么好看的花谁送的啊”，她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也不知道哪个傻逼送的，不过挺好看的，等下出去不知道能不能高价卖掉。”
　　那时候，王浩和林嘉晖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下班了，两个人都很知趣地逃掉了，费芝茜却留在了办公室加班。她是和王王奇一起回去的，她把玫瑰给王王奇抱着，自己抱着康乃馨，王王奇本就害羞，当一路的行人不断地投来注视，王王奇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花里。
　　“别人看花呢，你赶紧淡定点，要不别人该看你了。”费芝茜看到她的样子觉得好笑。
　　王王奇抬起头来，走了一段，觉得她说的是那么回事，“哎，这么漂亮的花，好羡慕啊！”
　　“放心，迟早有人送给你的。”费芝茜真诚地说。
　　王王奇深呼吸，心里想着：天呐，给我来个送花的男人就可以，千万别给我来个男朋友……
　　“你真不知道谁送给你的啊？”王王奇问。
　　“是啊，连张条都没留。”费芝茜故意对她撒谎。
　　费芝茜像以往一样对待王浩，该开玩笑的开玩笑，工作上该联络他就联络他，对玫瑰的事抛之脑后。对林嘉晖，她有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会和他一起走，偶尔也聊一下微信。他们的每次相遇都不是偶遇，倒像是林嘉晖故意为之。两个人对那束康乃馨只字不提，一直到后来费芝茜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情人节会送我康乃馨？”林嘉晖结结巴巴的，没有说出个所以然，费芝茜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是林嘉晖唯一清晰的话。
　　“我不知道啊，就是套路套路你，看是不是，结果你这么老实。”费芝茜笑的很开心。
　　林嘉晖的脸更红了，可是目光始终追随着费芝茜，报以她一个红红的笑容。
　　其实，费芝茜并没有套路他，而是林嘉晖给她的感觉像是那种会将别人一两年前的朋友圈仔仔细细翻一遍用心去琢磨别人喜好的人。说白了，这是费芝茜的感觉，显然，这感觉无比灵验。
　　春天来了，费芝茜觉得自己像一只蜜蜂，在一个五彩缤纷、灿烂绚丽的花园里徜徉，却不知道从哪朵花去采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