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妨碍我报恩》治于神者

1、第 1 章

　　陆进寒是从死刑场上被带到圣前的。
　　当时雪亮的铡刀已经架在他脑袋上，对身负重罪结束一生的绝望，让他整个人都有种魂游体外的灰败，结果连怎么被人抬下去的都不清楚，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在囚车，正被人拉着往皇宫的方向去。
　　他大感吃惊，从层层锁链里挣扎出来，费力扭过身往回看。围观执刑的人群将整个刑场堵得水泄不通，隐约能见骑在马上的玄甲将领。
　　待视线清明，那小将朝执行官拱手回了一礼，然后勒缰跟上队伍，朝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他看清那个表情，心间疑虑更重，不由面如死灰，心想圣怒难消，一刀两断怕是不够解恨，自己到底也是要被处凌迟了。
　　只是御书房是皇帝料理政务之处，断无用以处刑的可能，召见之地选在这里，莫非此事还有转机？
　　如此一想，他心狂跳起来，不甘与求生欲让他燥渴难耐，匆忙求饶的声音都显嘶哑。
　　“陛下，陛下！谋逆一事家父绝无参与，求陛下开恩，绕过罪臣一家，陛下，家父是被冤枉的！求陛下明鉴！”
　　皇帝登基以来一直根基未稳。权臣当道，易生改朝换主之心，李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一朝失势，牵连众多，加之李陆两家素来交好，在这株连九族的重罪之下，怕是难逃此难。可既然陛下愿意见他，自己总能争取些什么，他一下下磕在地板上，头破血流也浑然不觉，反而一次力道重过一次，希望借此打动皇帝。
　　他磕了半晌，上头却始终半点动静也无，安静得令人惴惴不安，不知是否自己揣错了圣意，如此乞求反而适得其反。
　　而皇帝只是专注地审批面前奏折，对他的存在置若罔闻，不见动怒也未显动容。待阅至最后一字，才投笔在御案上，气定神闲地冷笑了一声。
　　“冤枉？”
　　这声音太凉，陆进寒瑟了下肩膀，直觉不妙，果然就听皇帝反问。
　　“李雁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朕抄他满门诸他九族，还罚错了不成？”
　　这话却是不能答了。对错都非自己所能谈论，萧衍用这句话把他堵得死死的，让他看见生机却不敢伸出手，纵使痛苦，也除伏身磕头谢主隆恩之外别无他法。
　　他呼吸急促，意识不清地跪在地面，皇帝刻薄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进他耳朵里，毫无手软之意，他心里燃起的那点希冀也终于消磨殆尽，此时才有欲哭无泪的悲戚之感，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萧衍看出他坚持对抗自己的决心，颇有几分不耐。以此人不知变通的执拗性子，即便是答应那人的要求放他一条生路，他此生怕也难有什么振兴一族的大作为，更何况，罪臣之身终生不入仕途……
　　他突然起了恶意，离席踱至他跟前，负手身后令人抬起头来。
　　陆进寒不明所以地直起身。萧衍伸出手，指腹托着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这动作很有轻薄的意味，但陆进寒显然没意识到，他还沉浸在前路不明的悲伤里，顺从地怔神望着他。
　　皇帝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拨开了他黏在脸上的乱发。
　　宫人上前，配合地递上帕子，萧衍接过，一丝不苟地为他擦拭起来。
　　整个过程，陆进寒异常乖巧，或者说是干脆听之任之了，他盯着皇帝的腰带出神，眼里没有一点光彩。萧衍始终耐心地清理他脸上的秽物，至一张俊朗年轻的脸露出来，才感到满意，他微微笑了笑，把帕子扔回托盘里，似心情大好，抬手命司礼太监宣旨，亲令陆进寒为御前近侍。
　　陆进寒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皇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也没有再多看他，只交代宦官道：“带他去白统领那里报道去吧，领了官印，明日起当值。”
　　他的语气颇有看好戏的味道，仿佛对之后的情况十分期待，而且，若非是自己的错觉，皇帝看他的时候时常有种奇特的敌意，如刀似火，缓慢而尖锐地侵扰他紧绷的神经，让他同他多待一刻都觉如芒刺在背。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太不正常。
　　他一定是掉进了一个荒诞的梦境里。一夕之间家族落败，本该死在刑场上的自己却独获皇帝青睐，非但未受其所累，反而得到赏识拜四品官，圣上究竟是何用心……
　　陆进寒诚惶诚恐地谢恩，在皇帝离去很久之后，才能晃着身子从御书房内的地板上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前来引路的太监往御林军部报道，午后的阳光依旧炫目，只是并不算烈。被监禁多日，天牢里的阴暗湿冷在那几天仿佛浸入了他的骨髓里，令他对这真假难辨的自由都感到眷恋。
　　他心想自己的家人都被处刑了。
　　那些兄弟还未实现抱负，就死在那污秽嘈杂的刑场上，身首异处不说，还要横尸三日受尽屈辱，而自己却还活着。
　　他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步子顿在原地，盯着看似无边的重重宫门，感到窒息般剧烈地喘息着。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苟且偷生于世，为什么背弃亲人宗族。
　　莫大的屈辱感要把他淹没，他抬起手掌掩在眼前，在太监关切询问的时候摇了摇头，痛苦地领悟了圣意。他这是要我生不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