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满堂》炽凤

6、表里

　　初六，吉日，宜下聘。

　　蝉鸣依旧阵阵，让人忍不住不停地摇动手中的扇子。

　　沈湶这会儿便是在不停地摇着手中的团扇，这要是在往日里，可是沈绣珠替她做的事情。

　　“八妹，今儿个可是镇西王府来给你下聘的好日子呢。”沈湶此时非但没有嫉恨，反是笑盈盈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为沈绣珠欢喜的味道。

　　沈绣珠不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让人瞧着觉得她是因着羞涩而低下的头。

　　沈湶如此殷切，必有图谋，否则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到她面前来这般装模作样。

　　“听娘说下聘这日吃些甜糕更添喜气，这是福星楼的甜糕，今儿一大早我特意让小桃去买回来给八妹的，八妹你可千万要记得吃了，好更添喜气。”沈湶笑说着，自坐墩上站起身，而后将一只雕花精致的小食盒递到沈绣珠面前来。

　　若不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又重活一世，沈绣珠怕是当真要觉得她这五姐是个真真的好阿姊。

　　“绣珠谢谢五姐姐。”沈绣珠装着欢喜与感激，借着与沈湶说话的档口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如石雕般站在一旁的真英，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这么个时时刻刻哪怕夜里她起身如厕也在旁跟着的人，她纵是心中早已把如何逃又逃往哪儿去日后又该如何营生的计划给做好，也根本无法去行动。

　　逃，是沈绣珠能想出的唯一一条路。

　　这些天，沈绣珠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从真英的视线中逃开，可她忧愁地发现，真英不仅时刻都跟着她，还是个会武功的。

　　这就令她的逃跑计划更难施行了。

　　经过这几日对真英的观察，她愈发觉得镇西王之所以将真英留下，怕就是为着防着她逃婚。

　　可也不对，这在天下女子眼里都是一桩顶顶好的婚事，那镇西王定也会这般认为，岂又会想到她想逃婚？

　　难道真如夏侯青君所言，当真只是为了留下个婢子给她使唤而已？

　　沈绣珠觉得自己快要被那个素未谋面更不曾相识的镇西王给整疯了。

　　沈湶自是不知沈绣珠心中所想，她只是热情地将食盒盒盖打开，对沈绣珠道：“八妹快先尝上一块看看味道如何？”

　　只见食盒里摆放着八枚小且精致的甜糕，或牡丹花模样，或芙蓉花模样，不仅模样皆不相同，便是颜色都各不同一，仅是瞧着便让人很是有食欲，沈绣珠心中叹着不愧是福星楼的甜糕。

　　沈湶说着便拿起摆放在食盒里的筷子，当即便夹起一块牡丹花模样的甜糕朝沈绣珠递来，“八妹尝尝。”

　　沈绣珠“受宠若惊”，忙摆摆手，“我怎么能先吃？五姐姐是姐姐，当是五姐姐先吃一块才是。”

　　沈湶没有吃，也没有再将甜糕朝沈绣珠递，而是将甜糕放回了食盒里，一边将筷子塞到沈绣珠手里一边笑道：“这是特意买来给八妹的，我吃了可不好，八妹你赶紧吃，再放一会儿的话味道可就没那么好了。”

　　“好的五姐姐。”沈绣珠轻轻点点头。

　　沈湶方看着沈绣珠，好像非要看着她吃下甜糕不可似的。

　　且见沈绣珠将筷子伸向食盒里那些个小巧诱人的甜糕——

　　沈湶不由自主地将手中团扇微微握紧。

　　就在这时，有婢子从屋外走进来，恭敬禀告道：“五小姐，八小姐，王府下聘的队伍到了。”

　　沈绣珠蓦地有些紧张，“是吗？”

　　虽然下聘并非镇西王爷亲来，而沈绣珠也不能到前厅去，可单单是这么听着，她还是由不住有些紧张。

　　今日是初六，再过一日便是初八，今儿下了聘，后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了，想到那镇西王的可怕以及他的结局，还有办得这么着急的婚事，要说不紧张那也是自欺欺人。

　　“下聘的队伍来了么？”沈湶则是笑得一副开心且颇为激动的模样，“那我可要到前厅去瞧瞧热闹沾沾喜气才行。”

　　“真英姑娘也未婚配对吧？不若一道去吧！”就在这时，沈湶边笑边说着转身伸手去拉真英的手，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充满了热情，令沈绣珠和真英都愣了一愣。

　　然，沈湶的热情却不止于此，她不仅拉住了真英的手，甚至还拉着她朝屋外走，不忘一边回头对沈绣珠道：“八妹，我与真英姑娘到前边沾喜气，你可不要忘了吃那些糕点给自己增喜气呢！”

　　看着如此热情的沈湶，沈绣珠既觉震惊又觉佩服。

　　要知道沈湶本就不是个会与别人热络的人，相反，她有些清冷，还有些孤高，在她眼里，下人便是下人，即便真英来自镇西王府，但终究也是个下人，向来孤高的她这会儿竟会“自降身段”去拉真英的手，着实让人费解。

　　而且，这几日来她总是到沈绣珠屋中来与她说说话，亲昵极了，要知道以往她根本从不屑于踏足沈绣珠的屋子。

　　但今日她不但又来了，甚至还特意带给她这个八妹一盒福星楼的精致甜糕，沈绣珠会“受宠若惊”，倒也不假。

　　更甚的是，真英那般冷冰冰的一个人，沈湶竟然敢拉她的手，还真是不怕真英会反手就甩她一巴掌，或者更严重的是把她给削了。

　　不过，真英既没有甩沈湶巴掌亦没有削她，相反，她竟任由沈湶将她拉走了。

　　在真英离开后，沈绣珠猛的站起身，转过身就打算去收拾行李。

　　这可是她逃走的好机会！

　　然她才一转身，便又顿住了脚步。

　　真英会这么轻易地就从她身边离开？

　　沈绣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她不能如此鲁莽。

　　或许，她应该先要知道镇西王为何要娶她，毕竟这是上一世不曾发生过的事情，还是与她切身有关的事情，她若是了解清楚了，才能更好地为日后做打算。

　　而想要知道答案，除了嫁给镇西王外，似乎别无他法。

　　且嫁给镇西王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王家绝不敢再拿她如何，她也可以在嫁过去之后再为自己日后做打算，在成德二十五年前离开便好。

　　这一选择，这几日子沈绣珠也不是没有想过，可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她还没有决定。

　　明日若还是没法从真英眼前逃掉，那她就是不想嫁也必须嫁。

　　而且，已然没有容她再多做思考的时间了。

　　沈绣珠手上还握着方才沈湶塞到她手里来的筷子，她在低头拧眉沉思的时候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筷子，而后不由将目光移到那盒小巧漂亮的甜糕上去。

　　说来，沈湶今日的行为实在太过反常了，她嫉恨她还来不及，会真的好心给她送福星楼的甜糕增喜气？而且还非要亲眼看她尝一口不可？

　　沈绣珠微微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盒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甜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沈绣珠即便不聪慧，却也不是真的呆笨。

　　沈绣珠此时暂时断了逃跑的心思，她将筷子搁下，将那盒甜糕端了起来，走出了屋去。

　　她记得府上后门外临街有两条流浪狗。

　　沈绣珠将将走出屋，正要往后门方向拐去，只听到转角处隐隐有人声，她略一顿足后下意识地转身快步往反方向走去，拐过了屋外的另一处拐角。

　　照常理，她该退回屋去才是，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沈绣珠的自觉却不是退回屋。

　　就在她将将侧身藏于拐角之时，她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这儿是后院，他们沈府除了她们爹沈驰之外并无男儿，而即便是她们爹要到她们这些个女儿的房中来也会事先让丫鬟通传，并不会这般说来就来。

　　况且这会儿正是镇西王府来下聘的时候，爹必然在前厅待客才是，那这男人的声音却又是从何而来？

　　这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熟悉。

　　没来由的，沈绣珠的心跳这忽然之间跳得有些快，与此同时，她自转角处悄悄探出一只眼。

　　只一眼，她便飞快地缩回头，以免被对方瞧见。

　　只一眼，她也能瞧清那是谁人。

　　男子，竟是，竟是……

　　王树明！那个曾将她踏入深渊的王树明！

　　他怎会出现在这儿！？

　　沈绣珠面色发白，十指将手中的食盒抓捏得紧紧的。

　　因为她看见的不仅是王树明，还有——小桃！

　　哪怕她看到的只是背影，她也认得出那将王树明领到这儿来的人是谁。

　　那是专司伺候沈滢和沈湶的丫鬟小桃！

　　原来这就是沈湶对她殷切的原因。

　　否则，向来最是瞧她不入眼的五姐沈湶今日又怎会亲自给她送来福星楼的甜糕并且千叮万嘱她定要吃下不可？若非如此，她又怎会突改性子拉上真英一介下人的手？不过是要将真英从她身边支开罢了。

　　眼下镇西王府的人正在前厅，若是她这儿生出什么事端来的话，那她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沈绣珠再一次悄悄探出眼时，只见小桃急急忙忙往前院的方向去了，而那王树明则是轻轻叩响了她的屋门，未得任何答应他便急急推门而入。

　　沈绣珠将手中食盒抓握得更紧，面色青白，眉心紧蹙。

　　沈湶啊沈湶，你就如此嫉恨于我非要如此毁了我你才心满意足吗？

　　上一世，她被王家弃于冰冷的下人院皆拜沈湶所赐，今生，她不再与王家为妾，沈湶那就更不会放过她。

　　既然如此，那她又何须再忍着？

　　沈绣珠看着手中食盒里的甜糕，舒了紧蹙的眉心，沉沉的眸光揉进了一抹决然。

　　漂亮精致的甜糕，谁又能知道其中掺了害人的东西？

　　就像人一样，谁又能知道一张漂亮的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