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绣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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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噪的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刺眼的阳光极为容易令人目眩，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盛夏时节。
“八妹，我说过我不喜欢这个发髻，你还偏这么来绾，你故意的吧？”打磨得铮亮的铜镜里映着一张姿颜俏丽的脸，沈湶正左右侧着头从铜镜里看着自己耳后的发髻，微蹙着的秀眉间透着她心中明显的不悦。
“五姐姐你说过了么？”沈湶身后传来女子细细的声音，带着困惑，听着是一股娇娇柔柔的感觉，与沈湶颇显锐利的声音截然不同。
站在沈湶身后正为她绾发的，是沈绣珠。
沈绣珠年方二八，螓首蛾眉，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美如太阳升朝霞，又若芙蕖出绿波，即便脂粉未施，也掩不住她一副美艳艳娇滴滴的模样，男子瞧着会喜欢，女子瞧着免不了的是心生嫉妒。
沈湶透过铜镜看着沈绣珠的不悦眼神里就带着一抹嫉妒，难以掩饰。
她从铜镜里盯着沈绣珠的眼睛。
因为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
只见沈绣珠呆呆地看着自己将将为沈湶绾好的发髻，再抬眸讷讷地看着映在铜镜里的沈湶，眉眼里满是困惑，带着些懵懂，看起来愣愣傻傻，仿佛那发髻不是她所绾，还仿佛铜镜里的人不是她所识似的。
看着沈绣珠这副呆愣的模样，沈湶心中不悦更甚，却未多道什么，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真是愈发呆笨了。”
沈湶话音方落，便听得屋外传来一道欢喜的女子声音，“五妹五妹快些来！爹回来了！”
听到这么一道声音，沈湶面上不悦的神色当即便喜悦所取代，只见她匆忙站起身，将裙子一提，转身便急急往屋快步而去。
“哦？老八在这儿啊？”由外而来的女子甫一来到门边便瞧见立在妆奁前的沈绣珠，道的是惊诧的话，面上却不见任何诧异之色，显然她出现在沈湶房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四姐姐。”沈绣珠转头看向来人，她的四姐沈滢。
她的神情语气很是恭敬，唤着姊妹，却不像姊妹，而似主仆。
沈滢此时却是看也不看沈绣珠，而是拉起了沈湶的手，笑道：“走啊五妹，爹回来了，还给我们带了好物事回来呢，我们先去，莫让老八抢了先。”
她的声音很娇俏，音量亦有些高，就好似故意说给沈绣珠听到一般。
沈湶轻轻一笑，很是欢喜，带着得意，淡漠地瞟了沈绣珠一眼后与沈滢说着笑着往前厅去了。
沈绣珠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雕花檀木梳，面上不见丝毫着急或是伤心之色，反倒又是如方才那般一副失神呆愣的模样。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轻轻将梳子放到桌案上，转身走出了屋。
屋外，沈滢与沈湶尚未走远，仍见背影。
日光刺目，沈绣珠不由微微闭起眼的同时抬手遮于额前，再睁开眼时注视着前方沈滢与沈湶的背影。
她拿开遮于额前的手，日光在她眼眸中闪动。
此时此刻，无人瞧见，她眸中的光根本不属于一个二八芳华的闺阁姑娘所有，而像是经过了岁月沉淀之人才会拥有的。
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不呆也不傻，一点也不。
“是真的啊……”沈绣珠看着沈滢与沈湶的背影，忽然一声自言自语的喃喃。
真实的日光，真实的沈滢和沈湶，以及——
真实的她自己。
而她明明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寒冷的深冬，死在那个冰冷潮湿的院子里，那彻骨的冰寒，是死亡才有的味道。
然如今，她感受到的却是炎热，盛夏的炎热，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的感觉。
她，竟是活了过来，真的活了过来！
不仅活了过来，且还回到了她及笄的那一年，她还没有给王树明做妾的时候！
今晨睁眼之时她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以为这不过是上天悲悯她让她做的一场美梦，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真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不是虚幻，亦不是梦。
这一切，都不是假。
她是真的活了过来。
不，准确来说，是她——重生了！
重回到她一切苦难尚未真正开始的时候。
曾经，她一心盼着离开这个冷冷的家，离开这个根本没有任何人将她当做亲人的家。
但现下，她却觉得能伺候她们竟是件欢喜的事，证明她还是那个待字闺中尚未给王树明做妾的沈绣珠。
在握上沈湶那把雕花檀木梳时的感觉，恍如隔世，却又是真真的感觉。
握着那把檀木梳的感觉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她伺候沈滢梳头，她清楚地记得，那是成德二十年立夏那日，大娘特意请人为她的几个女儿雕就的。
当然，没有她这个庶出女儿的份儿。
想到此，沈绣珠倏地停下了脚步。
成德二十年，正是她及笄那年，也是她给王树明做妾的那一年。
王家来人与爹讨她做妾的时候正值盛夏。
沈绣珠不由抬头看向晴空中的炎炎烈日。
正是这个夏日！
好像……
沈绣珠又看向沈滢二人走去的方向，虽然这会儿已瞧不见她们的身影。
王家来人和爹讨她去做妾，好像就在今日！？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爹这回回来给她带的物事是一对珍珠耳珰。
*
沈家前厅正热闹。
只见沈家四名年岁相仿尚未出阁的姑娘正围着四十五六年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沈驰嫣然巧笑，五女沈湶与方才前去唤她的四女沈滢正在其中。
沈家共八女，沈绣珠排行第八。
“爹，我要这支飞凤玉簪！”
“我要这支雕花白玉镯！”
“我要这对粉玉耳坠子！”
“哎呀，四姐五姐七妹你们好讨厌，都把人家喜欢的给挑去了。”六女沈濛樱唇一噘。
“谁说我们都挑去了？我们这不是给六妹你留了这个并蒂莲玉坠子么？”沈滢边说边从锦盒里拿起一个精雕细琢的并蒂莲玉坠子朝沈濛脖子上比划去，“正好符合六妹你想要嫁人的心哪！五妹七妹你们说是不是？”
沈濛双颊顿时一红，羞道：“四姐你讨厌，就知道笑话我！”
话虽是这么说，沈濛却是笑着接过了沈滢朝她脖子上比划来的并蒂莲玉坠子。
“谢谢爹！”四个如娇花般明艳的大姑娘这会儿同时朝沈驰道，“爹每次出门都不忘给我们带漂亮的东西回来，爹真是太好了！”
“闺女们喜欢就好啦！”沈驰笑得本就细短的眼睛快要眯成了一条缝儿，看着自己这几个貌美如花的大闺女，他是怎么看怎么舒心。
锦盒里还躺着一对珍珠耳珰，但瞧着这对珍珠耳珰的色泽有些黯淡，远不能比已被沈滢她们挑走的那些个玉饰，就好像那些个玉饰是精挑细选而这对珍珠耳珰不过是随手一拿似的。
沈驰看了一眼锦盒里的珍珠耳珰，忽问道：“八女呢？怎么没见着过来？”
“爹，八女在这儿呢。”沈驰话音才落，便听得沈绣珠的声音由厅门处传来。
“八女来了啊。”沈驰笑得慈眉善目，只见他朝沈绣珠招招手，“八女来，爹给你们姐妹几个都带了件首饰回来，这个是你的，瞅瞅喜欢不？”
沈绣珠走上前，拿起了锦盒里最后那对色泽黯淡的珍珠耳珰，怔怔的一瞬不瞬。
果然是今日。
“我说老八，爹特意给你选了与你如此般配的珍珠耳珰回来，你却只顾发呆不给爹道声谢？”沈濛拿着自己的并蒂莲玉坠子，双眸却是盯着怔怔的沈绣珠，不悦地斥责她的不懂事。
再看本是对着沈滢几人乐呵呵的沈驰此时微沉着脸，显然也是对沈绣珠怔怔的一声不吭心生不悦，嘴上却未说什么。
沈绣珠这时才抬头对沈驰笑得开心道：“谢谢爹，八女很喜欢。”
她这般从怔愣中猛然回过神抬起头来笑的模样看起来蠢笨极了，令在旁的沈滢姐妹四人面上皆不由露出了嗤笑的神情来，心道：可还真是蠢笨，连光泽都没有的烂珠子，一瞧就是爹给买首饰的时候忘了她那一份后来随便拿的，还真相信是爹特意给她挑选的。
“八女喜欢就好。”沈驰这才又笑了起来，心中不免一番得意。
这女儿呆笨些也有呆笨些的好，总是这么容易打发，最主要的是他在女儿眼里一直都是个好爹，面对好爹，笨女儿自然会听话非常。
“老爷老爷，外边又有人来说媒了！”就这会儿，只见那负责看门的家丁快跑而来，边跑边喘着气朝沈驰禀告道。
“这次是谁家的公子呀！？”沈驰还未出声，便先听得沈濛着急地问道。
站在她身旁的沈湶当即扯住了她的衣袖，沈濛这才发觉自己下意识间表现得太过迫不及待，当即闭了嘴。
这般的失态，可不符合大家闺秀，哪怕心中是有多迫切，都必须是端庄贤淑的模样。
“回六小姐，是柳少尹柳大人家的三公子。”家丁已然回道。
家丁话音才落，便见得沈驰旋即站起了身，一边道：“快快有请。”
显然，这是一门好亲事。
“是，老爷！”
“闺女们，快去把你们娘叫来，你们也都快到后边去。”吩咐完家丁，沈驰朝沈滢姐妹几人挥了挥手。
“是的爹！”姐妹几人嫣然一笑，朝沈驰福了福身，纷纷转身朝后边去了。
沈绣珠也不例外。
她木讷地走在沈滢等四人后边。
她将那对黯淡的珍珠耳珰紧紧攥在手心里。
真的是今日，每一件事都与当初一样，柳家的媒人来了之后便是王家的人来了。
难道她重活一回依旧躲不过给人做妾的命数？
忽的，沈绣珠觉得自己掌心有些微疼痛，她摊开手心，原是那珍珠耳珰扎破了她的手心，沁出的血珠子沾在珍珠上，吞了它原本的黯淡。
沈绣珠盯着沾血的珍珠耳珰发了发怔，蓦地又将其于手心紧握，任那耳珰扎破手心的刺痛感清晰地传至心头。
与此同时，她本带着慌乱与不安的目光变得清泠，决然的清泠。
不，这一次，她不认命，不会再给任何人做妾。
绝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绣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