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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左手 ...


  •   “这里是?”于衡揉着发麻的太阳穴,低声道。

      “我家。”李树毫不掩饰。

      于衡环顾四周,感到一阵眩晕。“这不是义庄么?”

      “我没告诉你吗?我就住义庄。”李树笑道,“城里那个义庄也是我的产业。”

      于衡有些疑惑,终究没说出口。他从棺材里爬起来,面色因失血过多变得煞白,一身黑色的寿衣穿在身上,真如尸体还魂。

      “这次我能救你,下次可救不一定了。”李树道。

      那日他前去探望于衡,进了王府一路上气氛异常沉默,所有人对此都三缄其口。

      他被带到一处暗室,房中躺着于衡失去气息的身体。

      李树仔细检验,发现于衡瞳孔还没散开,皮肤也并未僵硬,断定于衡只是休克。

      “我学过简易的心脏复苏,我教你,希望日后你用不上。“李树道。

      “今天是初几?”于衡记得上次病发是在初三。

      “初六,你昏迷了三天,之前一直被我藏在城内义庄棺材里。”李树将于衡扶起来,打开另一个棺材,将于衡的包裹拿出来。

      “你哥让我告诉你,现在你已经跟周启没关系了,拿着名蹀回夏阳老家,做个田舍翁,娶一房娇妻,纳一屋美妾。”

      于衡沉思片刻,回忆起那个晚上。

      当时他做下决定,以男儿身嫁入靖王府时,他父亲曾说过的一番话。

      “若有变故,就回夏阳老家吧。”

      那时于衡还不懂这句话,如今他终于懂了父亲的用意。

      于衡朝着京城的位置磕下三个响头。

      当年他做决定的时候,父亲早就替他想到了更远处,在悬崖边留下一根长绳。

      “真幸福啊。”李树遥望万里晴空,将视线汇聚在天空中一个看不见的点。

      于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天空如华美的锦缎,远方丝丝缕缕的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洁白。

      李树双眼涌起复杂的情绪,他似乎在缅怀着什么,嘴里接连发出一长串于衡听不懂的词汇。

      “谢特!”

      等他收回视线,又成了平常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李树。

      “须臾来找过我,让我跟他一起走。”李树坐在义庄高高的门槛上,背对于衡。

      “他是个赌徒,什么都敢赌,我可不行。”阳光似乎有些刺眼,李树用手遮挡住双眼。

      “果子呢?”于衡问道。

      “他放牛去了。”李树语气变得难以捉摸,“我这个哥哥真失败。”

      于衡将寿衣脱下,换上自己的衣物,他坐在门槛上,静静听着李树的讲述。

      “我给你讲下我老家吧,很久没说都快记不起来了。”李树道。

      那是一个恢弘的城市,修筑在平原中部,两面环山,一方临水。山环水抱,人杰地灵,这样的城市里居住着上百万的人口,因为人太多,他们修筑楼房,一层一层往上建造。

      最高的有一百多层楼,几乎跟小山一样高。那里的人非常聪明,他们的知识是通过教师赋予学生的,教师就跟夫子一样,负责传道授业解惑。

      那里的人出行不用轿子,也不是牛车马车。他们乘坐汽车,轮船,飞机。

      “女孩也能读书?”于衡问道。

      “嗯。”李树给予肯定的答复。“她们非常优秀,很了不起。”

      “桃花源。”于衡忽然道:“你老家可是桃花源?”

      在于衡心中,这样美好的地方只存在于世外桃源。

      因着前朝女子干政所带来的不良后果,今朝遵循古制,刻板守旧,士大夫们崇尚礼节,大言不惭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女子不该读书不该骑马射箭,不能穿裤子,只能穿裙子。若女子嫁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子为妻,还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知羞耻。

      那些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妇女因着一块贞节牌坊就这么蹉跎岁月,独留苍颜对镜。

      于衡所接触到的第一个案子便与这礼法二字脱不了干系。

      “没有桃花源美好,但比这儿好。勉强能做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李树语气中难免带上一丝炫耀。

      于衡顺着碧蓝的天空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的天空中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填满于衡身心。

      “那样的地方,可有案件发生?”于衡问。

      李树歪着脑袋剐了于衡一眼,“你还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桃花源也会发生案件?”于衡满脸震惊。

      “那可不,有人的地方就会发生案件,人越多案子越多好不好。”李树说着,向于衡讲述了一个故事。

      “这件事你当作故事听了就算了,毕竟是世界级别的悬案。”李树道。

      于衡一听,乐了。

      “好。”他满口答应,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不多想,只当成一个故事来听。

      “不准告诉别人,不能记录下来,最好听了就忘记。”李树在三道,并让于衡发誓。

      “到底是什么故事。”于衡被勾起了兴趣。

      “那我就给你说下,世界上第一起连环杀人案。”李树双眸闪烁着亮光,俊逸的面庞令人如沐春风。

      李树向于衡讲述了一个残忍而血腥的故事,那是一场大胆的杀戮,凶手于被害者并不相识,却将人性最黑暗,最惨烈的一面以暴力的方式,由被害者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案子破了吗?”于衡问道。

      “这只是故事,你不能当真的。”李树在三强调,他告诉于衡的,是一千年后真实发生的一起连环凶杀案。

      蝴蝶效应是非常可怕的,很可能他的一句话就将改变历史。如果历史发生改变,那李树极有可能将不复存在。因此,这案件只能是故事。

      于衡懵懂地点头,看李树如此认真,他意识到这件事对李树来说可能非常重要。

      眼前忽然弹出一个窗口,案件一:一千年后的连环凶案。

      系统根据李树的故事,将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背景,人物等等提取出来,制成一张详细的表格。

      于衡一眼看过去,表格上清晰明确地显示了所有线索。

      最左方是大片的空白,黯淡未结二字,让整件案子蒙上一层血色的阴翳。

      于衡不免为此感到可惜,不过这样的案子倒是给了他别样的思路。

      “连环杀人,性格变态。”于衡反复消化李树所带给他的几个名词。

      同样的犯罪手法,疑惑是在现场留下的某种物品。

      在之前的侦查中,仵作只负责记录,差役收集证据后并未于仵作沟通,所有线索一并呈上公堂,交由审案官员查看。

      这两年于衡阅览无数卷宗,其中属同一地区,证物相似,杀人手法一致的案件并不多见,但他也遇到过几起。

      这种新的思路促使于衡将案件串联在一起,也由此揭开一桩举国震惊的残酷大案。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你身体还没恢复,回去躺一会。”李树见于衡被阳光晒得面色发红,催促他回去躺着。

      “躺在哪儿?”义庄里只有棺材。

      “你怎么这么麻烦,”李树道,指着运送于衡过来的楠木棺材道:“这么好的棺材,多少人想买也买不着。”

      于衡看着棺材盖上自己折叠整齐的寿衣,虽然万分不情愿,最终还是躺了回去。

      棺材盖没合拢,被安置在地上。

      义庄极暗,即使是三伏天走进来也让人心生凉意,这是一种巧妙的建筑手段,所有门窗都透不进来光,保证义庄中储存的尸体不会腐烂。

      于衡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正在长新肉,嫩肉长出血痂脱落,奇痒难忍。

      于衡沉下心神,紧闭双眼。失去视力后,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义庄极为安静,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殿下,这是最后一处义庄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

      听声音,那人正是岳遥光。

      周启的亲卫,看来他们口中的殿下就是指周启了。

      骏马长嘶,骑在马上的人并未开口,他连跳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去吧。”周启的声音隔着空气与棺材板传进于衡的耳朵里,那是于衡从未听过的声音。

      颓唐,麻木,腐朽。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于衡不敢想象,如今的周启是何模样。在火灾当天,他还在周启面前允诺会陪着他。

      如今,他却连发出声音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周启,告诉他,这只是意外,他并不是有意失约。

      如今的周启听得进去吗?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那时周启部队特质的穿云靴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那靴子镶嵌着薄薄的刀片,在失去武器时,用靴子上的刀片也能收割敌军。这样的靴子异常独特,走在地上的声音也于平常的铁靴不同。

      走进于衡这口棺材的是岳遥光,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时为了阻止发狂的周启自残时受的伤。

      他的视线与棺材中于衡的脸相对。

      义庄淡淡的尸臭味将真相掩盖,岳遥光收回眼神,脚步滞涩,如同没有心的提线木偶。

      “禀殿下,已发现尸体。”岳遥光声音毫无起伏,当日得意大笑的他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于衡没有看到的是,为首那泪流满面的周启。

      “葬了吧。”周启转身,策马狂奔。

      如此沉重的气氛,于衡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岳遥光握紧了双手,手中是一支破碎的玉簪,被他用鸡蛋清黏在一起。

      那是在来雍州时,周启给于衡准备的礼物。他将玉簪放在于衡手中,缓缓盖上棺盖。

      “大人且慢!”李树焦急地阻止。

      “子平生前好歹是名门之后,死后自是安葬在老家祖坟,雍州始终是他人地界,如此草草埋葬,实在是不妥当。”李树道。

      “至少也要让于大人看子平最后一眼,于老大人可只有子平这一个儿子,这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李树言辞恳切,令人为之动容。

      “一切交给阁下了。”岳遥光道,从怀中掏出不久前刚发的军饷,塞进李树怀中。

      “死者生前与我有恩,遥光一介布衣,银两不多,烦请先生快马加鞭,莫叫恩人烂在路上。”

      李树看着憔悴的岳遥光,心中不忍,借着一个错身,将银子放回岳遥光身上。

      看着众人上马,他敲了敲棺材,对里面的于衡道:“这队长,是个好人。”

      尘嚣声渐远,于衡慢慢坐起来。

      “贪狼星显现,北方似有兵戈,又要民不聊生了啊。”

      李树叹了口气,“鞑靼降了,狼族却在边境屯兵,似乎有人挖出一块石碑。”

      “石碑?”

      “据传是一块预测未来的石碑。”李树有些不屑。

      “看来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大闹一番。”于衡道。

      “那石碑出土在涉水州金石镇,离此地可有千里之遥。“李树道。

      ”也是。“此间之事都还尚未了却,于衡想到这里,忙收拾衣物,让李树送他去县令陈贤所在的县衙。

      于衡之事,知晓的也就礼亲王府一众人等,出事之后,夏子初匆忙回京,窦顷心灰意冷,四方游历周启却收到消息,狼族于边境屯兵,似乎是为了一块于边境重镇出土的石碑。

      皇帝命周启率部即刻前往。

      礼亲王因着于衡之事被皇帝罚俸一年,一家人深居简出,王府大门从此紧闭。

      如今只剩下于衡与李树二人,这件事却并未结束。

      陈贤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于衡。

      “案子怎么样了?”于衡道。

      “那薛李氏的确在说谎。”陈贤道,并将这三日来的收获一一告诉于衡。

      那日薛李氏回家后,趁着夜色前往隔壁郑屠户家,差役跟踪其后,将二人当场抓获。

      原来那薛李氏背着相公偷汉,那日薛三回家,将家中细软收拾一空,似是准备跑路。

      薛李氏见此,与薛三争执,被薛三一顿臭骂,扬言要揭穿薛李氏偷汉,让她浸猪笼。

      两人争执不下,躲在厨房的郑屠户提着把菜刀就冲了出来,薛三被吓得夺门而出,郑屠户提刀便追,追到运河边,那薛三跳了河。

      郑屠户水性不好,只得作罢。

      “此事说来丢人,那薛李氏也是在我多番询问之下,方才供出实情。”陈贤道。

      “那两位死者进来可层与人结仇?”于衡问道。

      “并未。”陈贤笃定道。

      两名死者交际关系简单,平日里鲜少与人结怨,也就薛三与郑屠户之间因着薛李氏生出嫌隙,双方交恶。

      “薛三家中可有什么东西不见?”于衡道。

      “这个,我吩咐差役沿河岸寻找,在河堤旁一处芦苇荡发现了二十年前的旧案卷宗。”陈贤将找到的证物取出。

      于衡戴上手套,仔细查验这份卷宗。

      这正是于衡在调查的那起案件的卷宗,不过这一份是仵作自己编纂的。

      小县城人少,只有一个仵作,加之老仵作识字,早年时胥吏一职也由他担任。

      除却上交朝廷审核的卷宗,他私底下自己撰写的卷宗中所记载的明显更加详细。

      尸体致命伤右浅左深,一刀穿心。

      凭借这两点,不难得出,凶手是个左撇子,且力气不小,凭借其一刀毙命的本事,极有可能懂得医术或是个屠户。

      当年各嫌疑人的证词也被记录在上,于衡仔细翻看,却发现后面一部分被人为撕掉。

      撕掉的纸张泛黄,看来是很早之前撕掉的。

      除了前两页字迹清晰,后面的浸泡在河水中,墨水化开,糊成一团,早已无法辨别。

      如今于衡能确定的是,受害者身上的伤来自三种不同的凶器。

      普通人杀人时,往往是因为冲动,这种情况下更换凶器的可能性极小,也就是说,当年总共有三个凶手。

      于衡感到不寒而栗,他再度翻阅卷宗。

      肚腹伤深一寸,宽一指,且在死者两手都存在抵抗伤。

      于衡推断,凶手一极有可能是个女子,身形娇小,用剪刀将受害者捅伤。

      受害者抵抗过程中,剪刀刀刃在其手臂留下伤痕。

      之后便是第二组伤口,肩背上宽阔的刀斧伤。

      刀斧砍伤所造成的伤口上面阔长,内里狭窄,其伤痕两头尖小。

      死者肩背部伤口便是如此,其长宽也符合刀斧伤的特征。

      于衡推测,在凶手一离开后,凶手二因某种原因潜入被害者房屋,将其砍伤。

      此时,受害者并未死亡,他从梅花树下往竹林处爬过去,却遭遇了凶手三,也就是真凶那致命的一刀。

      那一刀刺进他的心脏,一刀毙命。

      “死者表妹于邻居吴秀才可是左撇子?”于衡问道。

      “回大人,他们都是右撇子。”说话的是跟在陈贤身旁的老主簿,“下官正是安庆二年八月到本县任职主簿,小人记得清清楚楚,那两人都是右撇子。”

      “那没错了。”于衡沉声道。

      “什么没错?”陈贤疑惑。

      “真凶另有其人,吴秀才不是凶手。”于衡向陈贤解释。

      “那,有没有可能,是吴秀才刻意换左手行凶,混淆视听?”陈贤推测道。

      于衡摇头,三人行后院花园,园中并无花木,只种植了几株老树。

      于衡从怀中掏出匕首,右手使力,往树干上一捅。

      匕首深入小半。

      于衡将匕首拔出,换左手使力。

      匕首深入树干,只剩下一截刀柄。

      “我是左撇子,右手使力没有难度,只是力道会小得多。”于衡道。

      陈贤自己也实验一番,发现左手的确没有右手有爆发力。

      “死者那致命伤极深,且一刀毙命,伤口左深右浅。凶嫌是左撇子的可能性极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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