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盲音 ...
-
1．
9：13P.M.
父母意外去世以后，在加拿大的爷爷问我是否愿意去陪伴他。爷爷在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同他有过激烈争吵。年轻气盛的父亲一怒之下离开爷爷独自生活。如今，奶奶，父亲，母亲相继离开后，我和爷爷分居两地，各自孤独。我们都是如此强烈地想要有人陪伴。
我想了很久，却只能对爷爷说声抱歉。
我想，我暂时无法离开这里。
9：16P.M.
现在是晚上9点16分。再过5分钟，客厅里的电话会响三声，然后挂掉。
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里，我还可以再回忆一些事情。
我一个人在这200坪的房子里已经独自居住了两个月。房子很大，白色基调。父亲母亲离开 以后，每每坐在客厅里，我总会觉得很冷。
晚上呆在家里，我喜欢打开所有的灯，驱逐走所有的黑暗，让我可以看见的地方统统拥有温暖的光。电视的音量总是开很大声。因为有人得交谈存在，所以这诺大得房子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生活。直到某一天，我才发现，的的确确，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9：21P.M.
电话响了三声，然后挂掉。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二十七天。
电话的那一头是距离我家800米远的一个电话亭。那里维护得很好，至少不曾被破坏，还很完整。电话旁贴了美少女战士贴纸，水冰月比着手势说：“代表月亮消灭你。”
那个夜夜打电话给我的人，是否也像我一样孤独？拿起听筒的时候，也许手指正触碰着那张贴纸，心里面反反复复荡漾着大片大片的光。
我知道，有人在陪我一起勇敢下去。
只是。
只是，你是谁？为什么不对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对我说话？
2．
天气暖起来以后，天亮得愈发早了。
太阳升起来得时候，我骑着车，在上学的路上。
“Hi，姑娘。”木尔意从背后追上来，满脸笑容，打了个招呼。
我礼貌地笑笑，同他保持不远不近地距离。
木尔意是那种可以被称之为校草的家伙。眉眼清秀极了，好看地像个女孩子。平日里一贯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行为放荡不羁，大多数人把这理解成轻浮。学校里褒贬不一。走在路上时常能听到像“昨天听说×××说木尔意又换女朋友了呢。”，“像他这样的人，正常啦。”或者是“木尔意其实人还是不错的，你干吗这么讨厌他啦……”这样的话。
我讨厌像木尔意那样的人。这所有人都知道。
我喜欢木尔意。这没有人知道。
但是木尔意并不喜欢我。
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对待我的方式总是随便而熟捻，仿佛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多年好友。但事实上，我们仅仅只是不太熟悉的同班同学。如果是他不是木尔意，大概我会猜测他是否喜欢我吧，但是很可惜，他是木尔意。
“纪桐你怎么老躲我，该不是喜欢我吧？”
这样的状况是我不懂得应付的，耳朵隐隐发热，我显得慌乱。
“逗你玩呢。”他说。
3．
早上刚进教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劲。
所有人都在看我，包括木尔意。在众人的目光里前行是件困难的事情，就好像有双手掐这我的脖子一样让我呼吸困难，全身不自在。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没有存在感的人呢。一直以为即使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呢。走到位子上坐下。不足一分钟的动作，就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有女生在低头窃窃私语，她们一边交谈一边不时抬头看我。木尔意没有说话，脸色严肃地不像那个习惯嬉皮笑脸的他。他突然笑开来，冲我说：“纪桐，有人给你写情书呢，就在你抽屉里。” 我了然。
从周围同学的口中知道，有人在我来之前，拜托班里一个同学把情书放进我的抽屉里。我拿出来看，封口完好，不曾有人拆开。
我是这个班里极为稀有的存在。文科班的女生大都花枝招展而高调喧闹，她们谈笑风生，享受众人注视的目光，是难以被忽视的存在。然而我恰恰与她们不同；不会同其他女生高声谈笑，勾肩搭背，沉默地就好像不存在一般。或许一开始，他们会对我充满好奇，但是后来他们因为我的无趣纷纷离去。这样的人，大概是可有可无的吧。
写情书的人叫顾天涯。听起来很武侠的一个名字，然而他本人却是一个斯文腼腆的男生。事实上，比起木尔意，顾天涯更像是我应该喜欢的人。
情书的内容无非是那些矫情而做作的句子，这样的风花雪月，是我不喜爱的。
我把情书塞进书包里，准备回家丢掉。
“姑娘，这么宝贝啊……”木尔意说的话，在我听来无不讽刺，然而他的表情却让人觉得他不过是在取笑罢了。
深呼吸。
“难得收到一次情书，当然要好好收着。”我抬起头看他。不是眼睛，是鼻梁。
他的鼻子很漂亮，挺而直。
我猜想他的眼睛应该也是漂亮的，许是狭长而深邃，眼角上扬的弧度微小。
但是这样的细节是我所无法去细看的。
他微微一愣，随即轻笑：“纪桐你真可爱。”
我竟然恍惚起来。他越走越远，我也只能是在原地罢了。
顾天涯，木尔意。
木尔意，顾天涯。
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偏偏不是我喜欢的。
顾天涯是很好很好的，可偏偏不是我喜欢的。
我想我也是很好很好的，可偏偏不是木尔意喜欢的。
4．
我决定去看看，这个在9：21P.M.打电话给我的人究竟是谁。
9：00P.M.
我躲在电话亭附近的巷子里，这里很暗。光亮只在电话亭那里。路灯的光是微微泛黄的。电话亭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道上偶尔有大型的机动车开过。烟尘在光里面不断浮起，落下，轰隆隆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里格外响亮。
9：20P.M.
长久的等待让我有些烦躁。木尔意明朗却又模糊的样子不断在我眼前晃动。
会是他吗？会是吗……
电话亭那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现在是9：21P.M.
一个人影出现在电话亭。
他拿起听筒，拨下一串数字。
电话亭挡住了他的脸。
然后他挂了电话，走回来时的路。
我大步跑过去。心脏跳动的厉害，耳朵里净是它的声音。
“顾天涯……”看见他的脸，我喃喃出声。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可是无论如何，还是会有幻想的吧。心里面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脸，总是木尔意。他的样子，在我的心里不停不停地发出亮光，那样温暖。然而这个支撑着我留下的光源因为我想要找寻那所谓的愚蠢的真相而被毁灭。如今你可安心了？为什么，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想象的余地呢……傻瓜……傻瓜！
“是你……打的电话？”
“是……”他喃喃着：“没想到，你不在家里。”
我低下头，看见他的鞋子，裤脚，略旧，却干净。
“我只是想对你说话。”
“谢谢。”
我顿了一会儿。
“我想我不需要……再见。”我转过身。准备回家。
“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他在我背后大声说着。
我听见了，却是不回头。
这样的夜是可怖的。月朗星希，这地球如此寒冷。小区万家灯火通明，却找不到一盏引我前 行的灯，这城市，这繁华，统统都长成了梦里面最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向我扑来。
我想我伤了顾天涯的心，但这与我无关。
有一瞬间我又想到了木尔意。
背后目光灼热。
街转角。我侧眼看见，原先我们上演闹剧的地方，如今只是路灯与电话亭相偎相依。
5．
听说木尔意又交了新女友。是班花谢青青。谢青青跟在他身后极久，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木尔意虚情假意地悼念前一位女友，然后信誓旦旦地声明自己会好好珍惜谢青青。那样子，看起来却是真诚极了。
坊间八卦流传地很块，各种评论不绝于耳。又好事者更是讲其进程秘密探听，像说书一般到处宣传。
艺术节如期而至。谢青青参加了十佳歌手。
我也是喜欢唱歌的，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像谢青青一样站在舞台上，就好像我无法像她一样亲口对木尔意说爱。
现在木尔意正手捧着大束的玫瑰站在我身旁。谢青青在几分钟后上场。玫瑰很漂亮。
“给她的？”我说
“嗯。”他冲我笑笑。
“你……很喜欢她对吗？”
他笑容微微一滞，却又笑起来，答道：“当然。”
“嗯。”
我低头笑笑。
我不记得身旁是什么时候空掉的，只是抬起脸的时候，模模糊糊看见木尔意跑上台去，把那束玫瑰递给谢青青，谢青青笑得很幸福。
我觉得有点想哭。
恍恍忽忽地走出礼堂，遇见顾天涯。我紧紧抓住他地肩膀放声大哭。他像妈妈一样动作轻柔地拍着我的背。我抽泣着：“顾天涯，顾天涯……为什么我喜欢的不是你……”
“其实那天……”他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曾经以为可以和木尔意这样不远不近地相处一辈子，他高声谈笑，我远远倾听就好。却不料这终归只是我地一厢情愿。从前他没心没肺，我那样看着他是幸福。而今他却拥有了真爱，我还有什么理由这样呆再他附近。也许他不会在意也不曾在意，只是我情何以堪？
顾天涯说：“这不会是一辈子。”
这不会是一辈子。
所以……我像，我该拥有新的生活了。
6．
恰逢爷爷再次打来电话要求我去加拿大，他口气僵硬，半带请求。爷爷说他老了，他只是很 想我陪再他身边。
我颔首。
是顾天涯送我去的机场。
上飞机前，顾天涯穿这白色外套站再我面前说：“早些回来，我想我会等你，只是不知道能等多久。”
他忽然笑起来，那样好看。
我却难过地一塌糊涂。
飞机飞上云端地时候，窗外地白云拼凑成了木尔意的脸，以及我痴心不改的三年。我已经整整爱了他三年，如今我是如此疲惫，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爱他，我也不知道我还可以爱他多少个三年。
我甚至忍不住假设，如果当然我喜欢的不是木尔意而是顾天涯，现在我会不会幸福一点？
我没有给答案。
“木——尔——意”
我缓缓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在唇舌上停留极久。疲倦侵袭。我想我该睡了。
7．
21：20
木尔意走进电话亭。
“今天，没有人先我一步，抢走这里了呢。”他摩娑这电话上的美少女贴纸，焦点落在遥远的地方。
他拿起听筒，拨下一串数字。
电话里传来冰凉的女声。
“纪桐……”木尔意低下头，抹了抹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可是我无法和你在一起。也许，这会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吧。你不知道，我早已怕了爱情。我们不在一起，会好一些对不对？因为从未在一起，所以不会争吵，不会冷战，不会分离。我就永远是你少年时美好的回忆。我是这样自私……
——顾天涯很好。谢青青很好。他们都是勇敢的人。
——原谅我的怯懦。我会记得你。
——我爱你。
听筒悬在空中不断传来盲音。
那个女生似乎还在木尔意心里不断回荡：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灯光拉长了木尔意的影子。
他寂寥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