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三十块

1、回师门

　　季子宁从夏日的耀眼阳光中看出了一个夏天的疲惫。
　　行人，模糊的视线，树叶都因为天热而不再有光泽，绿的蔫。没有风，没有蝉鸣。
　　这样街道的安静简直让人不知所措，季子宁看了看即将拐入的小巷子，停下脚步。今天她要回山里，毕竟师傅已经让她“清修”两个多月了。想到这里，子宁叹了口气。
　　巷子里的一户人家门口停着自行车，晾着衣服。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摇晃着光影。子宁目不斜视的走向下一条巷子，很诡异的是所有的巷子几乎长得差不多。于是她再次缩回了脚，准备打消走这条路的念头。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是她调的闹钟。师傅对于他们管教很多，对于师兄弟们碌碌无为懒散的性子颇有微词，“子宁，你千万不要跟着学”这是师傅对她说过的最多的话了。
　　再不回去就该真落下一阵埋汰了。子宁在一模一样的巷子前站定，调了就近的走进去。
　　风一阵颤抖。
　　“下次搞幻象麻烦搞的真实点。”口中无谓念叨着，像是在跟某个人对话。狭长的巷子空间突然一阵扭曲，蓦地变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年人。眉目间的不耐跟他青色的头发一样显眼，“你怎么这么慢。”
　　“你的迷阵破开还得费我一翻力气，不也浪费了我的时间。”
　　青发少年哼了一声，从空中缓缓落下，“不是给了你破解符。”
　　季子宁赶忙摸摸装着苹果的塑料袋，微微汗颜。青发见状竖了眼，“你把符跟苹果放在一起？”又见她摸了半天摸不出，简直不可置信，“你，你太夸张了，丢了符符可比你金贵的多！”
　　子宁恭敬的拱拱手，“多谢二师兄提醒。但此等说法多伤同门友谊，二师兄为了子宁这颗玻璃心还是别说了。”二呆子，闭嘴。
　　青发气得拂袖转身就要走。季子宁赶紧又拉住他，“师兄等等我。”
　　“你把咱们师傅最宝贵的符给弄丢了，哼哼也好”青发像是想到什么，“想必师妹在外确实是疏忽了本门法则，回去跟师傅促膝夜谈，让他教教你规矩和做人的人生道理。”
　　不动声色的怼回去“师傅也就比我们大这5.6岁，师兄把师傅说得太过德高望重，怕不是忘了这男女之防。”
　　青发眼中闪过惊奇，很快恢复平静，不懂声色的，“死丫头，看你见过师傅之后还能这么潇洒。”
　　子宁想到了离家前种种，这次清修也是她临时起意出的门，回去还不知道师傅会怎么应对她。口气也软了下来，毕竟二呆子也能算得上是队友，师傅面前多个人求情总是好的。
　　干巴巴的来了一句，“还望师兄必要时捞我一手。”
　　“哼。”

　　山洞在一个飞了很久才到的小村庄，步入现代化社会的现在居然还有这样躲躲藏藏的师门，子宁深感改革开放春风吹入譬如青门这样小门派的重要性，看来与时俱进任务艰巨。
　　二师兄抖抖被她扯着的袖子，仿若抖落一个脏东西。
　　龟毛，子宁撇撇嘴。
　　村前一座高八尺的碑，上刻青门二字，二师兄跳上石碑拂了下“青”字，地下轰隆隆裂开一个口子。
　　果然果然，子宁扶额，这装修半点没有长进。什么跳上去开机关，地下裂开一个楼梯都不平整的门，简直是对祖师爷景老的脸上抹翔，大不敬大不敬。那老小子痴迷欧式风格这么久，自己家里的别墅富丽堂皇，轮到大本营怎么如此不堪。

　　二师兄整整衣服，一巴掌呼过她脑袋，“进进进别愣着了。”子宁揉揉脑袋刚想回两句，却被门口那人给惊住了。
　　师傅。
　　门口赫然站着的是子宁和师兄弟的师傅，李之行。
　　“子宁回来了。”师傅一如从前，子宁人还未到他就先一步知道了，早早在门前候着。
　　“师傅。”子宁低眉拱手作了个揖，却不是拜师之礼。
　　场面一度沉寂。
　　二师兄皱了皱眉，轻声道，“蠢货。”
　　“子宁许久未见师傅，一时情急失了礼数”二师兄轻声解释，子宁却没有再改自己的拜师礼。虽然平日打闹居多，关键时刻二师兄还是会捞她一把，子宁心里有些暖。察觉到一直落在身上的目光，子宁回望过去。
　　李之行或许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没有听二师兄的解释，一身玄衣自暗中走来，俊朗从容似旧。
　　浓密的睫毛，双眉远若青山，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最温柔的就是这双眼睛。子宁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认真的看过自己的师傅，如今一瞧，无端对着这容颜神游天外。几月未见竟觉得李之行有了变化，这张脸也几乎是世间最浓墨重彩的一张脸了，于茫茫人海中你几乎难以忘记。
　　“子宁，一向可好？”他张开他淡薄的嘴唇，子宁着迷的看着，有一种喝酒上头的感觉，察觉到自己奇怪的反应后，刚想张嘴说些什么，突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二师兄全程瞠目结舌。
　　“这，这是”伸手欲捞，却感觉怎么也抬不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伏倒在地上。
　　李之行镇定的站住，凝神看了眼子宁，才慢慢走过来抱过她走进了地城。

　　地城的构造不可谓不复杂，二师兄常年呆在里头都不敢说自己摸清了构造，上个月刚走迷糊一次，还是被师傅带了出来，如今更是对地城保持了一份谨慎。
　　“多走走。”李之行淡淡的嘱咐。
　　赶人的意味不言而喻。
　　“是。”
　　季子宁醒来的时候，李之行正端着本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书，黑暗让她看不清李之行，只能凭着轮廓辨别。
　　“我去点灯。”他端着一盏柔柔的水晶灯放在床头。顺势坐在床边，深深看了眼子宁。
　　那近乎端详的目光让季子宁有些分辨不清了，他像是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从前就是这样，他的眼神大多时候像片平静的海，让人看不透。门派间的人流传青门作为引魂一大派，掌门人风格不似其他人一般阴冷，反而为人和蔼可亲，看他一眼顿觉如沐春风。子宁以往听至此总是忍不住扶额，抓鬼帮的哪有这等好人，这多是来此求事的女子们为了他绝好的皮相，远远潦草的看上一眼凭空编出来的传言，殊不知青门历届掌门的行事风格都冷硬的很。
　　最终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稍退了一肘，睁着眼看着面前这个人，扶着塌微微晃神。
　　李之行收回了目光，他重新问了一遍“子宁，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还行，”季子宁看着昏黄的灯光映着墙，上面有只飞蛾在灯附近周左右上下的周旋，几欲接近而不能。
　　“子宁，”他加重了口气，“我需要你跟我说话。”
　　他从来不会跟子宁发脾气，小时候说的最重的词也是“不可以”。他想问更多，但出口的只能是克制。
　　子宁想他是真的有些急了，语气中有着不可抑制的命令感。
　　“说什么？师傅，还是我该改口叫你兄长？”
　　李之行轻轻拢住了她，温热的呼吸就在季子宁的耳边，“不要别扭，你不愿意可以一直叫我师傅。”
　　子宁苦笑。

　　沉默到感觉光在风中的摇曳。

　　李之行又道：“这两天你跟我下山去找个人。”
　　“什么人？”
　　“干活。”
　　李之行没有说更多便先行离开了，桌上留下之前看的书，灯光映着红色标准的字迹有点模糊。
　　子宁盯着书上“咒术”的字样，心里微微沉下去。

　　“子宁，下山去喽。”二师兄在门口招手。季子宁从书中抬头，拎着自己的书包起身迎了上去。
　　门口是李之行的身影。

　　子宁知道李之行经常接一些有门道的活来维持青门生计，小学就记得他带着二师兄到处跑，那时候李之行还是她眼里光大伟岸正义的师傅，回想起来李之行当时不过是个初高中模样的少年，每天跟学校请病假，实际上带着同样瘦小的二师兄一起去“干活”，一个月难有几回在校，还好他们的学校是小中高一体式教育，饶是这样一个月子宁也只能在李之行“病假”后的两三天见见他，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去“病假”。为了跟着师傅子宁不依不饶闹过好多回，每次李之行都把她托付给她的学校班主任，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从班主任家里偷摸跑出来，却跟丢了师傅。她到现在都记得二师兄说，师傅为了找她两夜没合眼，发了疯一样活也不干就跑回来了。想起李之行为数不多狼狈的样子。当时的子宁觉得，师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为了她这么拼的人了。“子宁，要乖。”呼吸仿佛在还在头顶，而后，闭上眼还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师傅是她活到现在的原因，她觉得有师傅就够了，师傅是一个蓝色的梦，但李之行不是。
　　记忆实在太遥远，季子宁只记得梦碎的那天，是一个阴雨的午后。

　　出了青门二师兄就不再随意使用幻术，换了便装拿手机叫了辆某某的士，停在别墅前甚至煞有介事的提醒的哥给开□□，俨然一副正常人的模样。
　　季子宁默默给了个白眼，青门又不是什么正经注册单位报销个鬼哟。
　　“甲方给报销的。”李之行淡淡补了一句。
　　季子宁噎了一下。

　　来接的是个肌肉西装男，急着两步就要扑上来。李之行闪身，二师兄被西装男抱了个结实。
　　“嗨呀，二位可算来了，我们这两天等得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二师兄瘦弱的被捏在西装男的怀里，手里还抓着刚才的□□。
　　“你等等先松开手。”
　　李之行问，“进去详谈？”西装男才后知后觉的松开手，可怜的二师兄转了个圈被甩了出去。
　　“快请进，我们家老爷有请。”

　　进了别墅季子宁才知道为什么西装男称呼自己老板叫老爷，确实一副老爷范。别墅主人一身黑色的唐装，坐在全红木镂空的椅子里，身后有个半个成年人大小的香鼎，幽幽冒着青烟，一屋子的青烟熏得她眼睛发酸。
　　“老爷，李先生来了。”
　　烟雾缭绕模糊了这位老爷的脸，只见他缓缓从椅子上起身，伸出手握住李之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