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遇见韶华》口多言

2、四美具

　　“云琅果真娶了那个牌坊？”微生挽凉坐在上首笑着问道，“真不愧是大邺第一公子啊。这事儿做的，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从梅度传来的消息看，是这样的。但皇上和安昌公，还有宫里各位高位分的嫔妃赏了不少东西下去。于是也有些人暗地里说，云右相是为了讨好皇上才这样做的。”坐在一旁的女子慢慢回话，声音听不出起伏。她是先韶华宫主微生宓身边伺候的宫女流音。微生挽凉为表尊敬，唤她一声姨母。
　　“但他们也只敢背地里说说，当面不还是得尊称一声云右相云大人。倒是梅度，就给我传回来一条满天下人都知道的消息？”微生挽凉又笑了一声。
　　微生宓离开八年，群龙没有主子，只好自立门户了。而她昨天刚刚接手韶华宫，一个刚上任的宫主，想要的，也不过是收权罢了。
　　总有人送上门来帮忙，不用，都不好意思了。
　　既如此，便从他开始吧。
　　微生挽凉再度开口：“姨母，着人撤去沈慕深职务。扶沈千转上位。这千转阁啊，有个应景的主子才好听。”
　　“是。”流音轻轻应了一声。
　　千转阁中。
　　“宫主有令，沈氏穆深，处事不利，难堪其任。念劳苦年老，不责其罚。只免梅度一职，另择沈氏千转。七日后交接，不得延误，至此。”流音仍是淡淡地说完，不再发一言，转身去了。
　　沈慕深亲自送到阁外，一直目送流音远去，沉默着，无言。
　　身后，是追随了他十七年的九位谋士，而阁中空地，两块方队的死士已排列整齐。
　　他们都有不平，都在等着他一声令下。
　　十七年的经营，成全了梅度，成全了沈慕深，也成全了沈氏一族，正义，辉煌。他们身后有无数的追随者，无关家世门第，只在人格魅力。
　　“真是微生家的好女儿，韶华宫的好宫主。不过昨天刚刚接手韶华宫，便如此不给人面子。”沈慕深平静开口，只是紧闭的嘴角泄露出一丝怒气。
　　“阁主，该怎么办？”左右的人亦淡淡问道。多年经营化为乌有，谁肯甘心呢？
　　他跟着沈慕深十几年，除了利益关系，也是真正甘心追随。
　　“还能如何？号令既出，莫敢不从。她是宫主，即使空挂了一个名头。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忍着。”沈慕深语气有了一丝起伏，带着些许后悔，不甘，和无奈。
　　新任韶华宫宫主唤微生挽凉，据说是上任宫主唯一的女儿，父不详。上任宫主在九年前离开，此后便一直没有消息。梅度因掌管天下的消息，已隐隐有宫主之态。而韶华宫主因与韶华宫有密切联系，宫中的残石记录着每任宫主的生死。所以上任宫主六年前的死亡瞒不过众人眼睛。只是当所有人都在为真心或假意梅度高兴时，那时还叫苏姜的六岁小姑娘微生挽凉回来了。没有人不相信她是微生宓的孩子，渗入到血缘的相似，令人胆战心惊的相似。
　　而十年的历练，小姑娘终于长成了明珠。于十五岁正式接手韶华宫，保天下之太平。
　　可偏偏小宫主回来的时候另牵了一个小孩子，无名，据说是路上捡的。
　　可然后便赐了名字，姓沈，名千转。
　　不知小宫主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又一个契机。至少沈慕深觉得不。他从不轻敌，想埋下一颗十年的棋子，保着自己的地位。权势的滋味太好，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可小姑娘笑起来实在太甜。他便想，等一等吧，再等一等吧。
　　毕竟微生宓，对自己有恩啊。
　　可新宫主刚上任便玩这么一出，让他也有点无从着手。他又仔细想了一想，就不自觉地想起了她母亲笑时候的样子，细细的眼角微微上挑，红红的唇角微微上挑。
　　自己的心也跟着微微上挑。
　　他怎么可能下手？
　　罢了，权当是小姑娘出生时，自己未送上的贺礼吧。
　　只是人啊，总得磨练磨练，月池的事，便不告诉她了。
　　流音回来后，微生挽凉正在修剪那一棵滴水草。葱葱绿绿的，瞧着便叫人欣喜。“如何？沈慕深说了什么？”
　　“宫主，他什么也没说。”流音似乎总是那副样子，淡淡的，世间万物都不入眼。
　　“这是个老狐狸，也是个，好狐狸。”微生挽凉换了一把小一些的剪子，继续看着那盆翠绿。“我刚回来便带着千转，整个宫里的人都在变着法儿的打听，或敌手，或路人，或忠心效我之人。都想着为自己争取好处，当下还是将来--去讨好或制服一个未来可能的梅度。”
　　“可只有他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好像实在等着我长大，等着我夺权，等着我成为一个合格的韶华宫主。”
　　“其实说到底，不过因我是微生宓的女儿罢了。”
　　“挽娘，那是你母亲。”流音忍不住开口，终于带了一丝烟火气。
　　“我知晓。”微生挽凉平静开口，藏住所有不满。
　　我知晓。我其实应该感谢她不是么。给了我最高贵的血统，最不值钱的权势。一个爱她过生命的父亲，和一家子的尔虞我诈，口是心非。
　　没有娘的孩子，很难长大。
　　过程很难，结果，也很难。
　　”挽娘。”流音又唤。
　　“够了，姨母，便这样吧。”微生挽凉打断她的话，“现在要做的，不是等月池发动叛乱吗。”
　　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啊，在家里也是千人娇万人宠的--月左相的嫡长女月晚池，忽有一日屈居人下，免不得忍不了。
　　只是忍不了又没本事拉别人下马，便没有多少路了。自以为掌管着天下教习，便会有很多追随者吗？却实是天真了。
　　这个世道，可没那么简单呀。
　　“叫人知会昭贵妃一声，碧汐留不得。还有月贤妃，可能会有动作。而贤妃身边的宫女，从家里带来的丫头琳琅，倒是有点儿意思。”
　　“是。还有，宫主。竹茗和风逸在外面候着呢。”流音回话。
　　韶华宫下设四机构：千转阁的梅度掌消息，翰墨轩的竹茗辖政商，焚花不过的风逸司暗杀，净溪苑的月池管天下教习。
　　当然除了月池，其他都在暗地里。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想看到自己的权力一分再分。而韶华宫要的，也不过是天下太平。
　　“传他们进来吧。”
　　一般来说，韶华宫宫主没权利直接任命梅竹风月四人。沈千转确实是由微生挽凉带回来，后来又任下一任梅度是不假。可老宫主身边熟知规矩的流音并未说什么，所有人也就没理由说什么。换句话说，微生挽凉既然敢让沈千转在七天后参加交接仪式，便足以说明，这任梅度，是天定的。
　　而小时候所谓赐名的事，不过是微生挽凉耍的一点小手段罢了。六岁才回宫的算不得宫主的宫主，手上没有一点权力，只不过空挂着一个宫主的名头，总要想些法子，让自己好过一点。
　　对微生宓有那么一点情感，又掌着天下消息，地位最高的梅度，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了。
　　单凭老宫主的恩情，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怎么可能让沈慕深干脆的放弃梅度之位。连一颗棋子都没安排。
　　毕竟，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能抓到手的权势，才是真的啊。
　　只是即使韶华宫主再怎么没权，再怎么要听从上天安排，该知晓的还是得知晓，该出面的还是得出面。
　　比如当下的风竹是谁，又比如去风竹的交接仪式坐在上位。
　　可偏偏，微生挽凉既不知道，也没法儿去。
　　这届的风竹，是在她十二岁那年交接的。彼时她还不是宫主，只是微生宓唯一的女儿，在月池那儿学习历练。听到这个消息，也稍稍愣了一下，便又开始练剑。那时她挽出了九朵剑花，赢得了上任月池的一声喝彩。
　　直到晚上回房，也不过想着两个问题。第一，流音姨母为何未阻止；第二，这消息为何今天才出来，又为何一天之内传的，这样快。
　　那时她不懂。其实现在，也不懂。
　　而在她真正成为韶华宫宫主的第一天，风竹二人的来报，她其实，仍然不懂。
　　他们好像是真的尊重这个宫主，也好像是真正的，不尊重。
　　“传他们进来吧。”微生挽凉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可是她也想知道。
　　见了面，或许还能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一声令下，走进来两个俊俏少年，一着黑一着白，不相容却又不相克，矛盾的统一体。
　　像天池亘年不散的雾气终于遇着了第一缕阳光，把天地都照亮。莹白的亮雪静静反射，雪狐悄悄爬出洞，东张西望，又忍不住期望。
　　这样英俊的两个少年，真是要什么，都想答应他们呢。
　　微生挽凉坐在上位靠着后面正笑着看着他们，却在他们走近时，忽然坐直了身子。
　　而后，慢慢再度笑开。
　　故人来了呀。
　　若她没有看错，那个白衣少年，正是苏家二房苏晟的嫡子，苏姜的堂哥--苏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