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尾一

1、引子

　　六月份的阳光已经把土地烤的冒烟，野草卷了叶子，不用掐都能听到蔫了吧唧的脆响。
　　蝉把风越唱越热。
　　黄庭皓从大巴上跳下来，蒸腾起来的热气灼烧着他的鞋底，他感觉自己像热锅里的一块肉排，再翻个面就熟了。
　　“想什么呢？还不排队？”
　　“想肉排。”黄庭皓翻了翻眼睛，“饿死我了啊妈，咱们一会儿去哪吃饭？”
　　放眼望去，沿着蜿蜒的田间小路，稀稀拉拉几座平房，很远的地方有几栋稍高一些的建筑物，楼顶上插着国旗。
　　“吃吃吃，就知道吃！还不赶紧跟上队伍？”李玥琴在黄庭皓的后脑勺上狠狠劈了一掌，“还有，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不在家的时候叫我什么？”
　　“李——老——师——老——师——师。”黄庭皓对着空旷的田野喊了一句，惊得排在前面的学生都回过头来看他，他耸耸肩，嘴里还嘟哝着，“又不是在学校，假正经。”

　　新旗小学最爱搞些形式主义的活动，这次的“城乡手拉手”已经是第十五届了，往届参加的都是家里比较富裕的学生，黄庭皓对这些人嗤之以鼻，所谓的“扶贫”只是去一次乡下、送一次礼物、收获一张奖状，再无下文，表面形式的乐于助人罢了。
　　上午第三节课下课，老妈把他从教室里叫出去，“王亮豪今天生病了，你替他去小旗乡。”
　　“我不去。”黄庭皓吊儿郎当地靠在教室前门上，“马上毕业考了，我要学习。”
　　“你这成绩学不学习也差不多了，快点收拾书包，今天得放学才能回来。”
　　“为什么是我啊？你怎么不找你最喜欢的班长？我这个吊车尾的能给小旗乡的孩子树立什么好榜样啊？”
　　“就凭你是我儿子！榜样不行，反面教材绝对够格。”预备铃响了，李玥琴着急起来，每个班十个人是校长下达的指标，她只能找自己的儿子凑数。
　　“我不去，丢人。”
　　“行吧，哎正巧你们张老师来了，我这就跟他说，让他上课的时候叫你去讲台上默写。”
　　黄庭皓一扭头，果真，英语老师正捧着他那积了不少水垢的塑料水瓶走过来，里面的干菊花飘呀飘的，飘得黄庭皓头皮一紧，要是默不好，就算是拿两支笔、搞来复写纸也得罚抄到半夜。
　　当然了，他是肯定默不好的。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黄庭皓脚底抹油似的跑进教室里，三下五除二把桌上的杂碎都撸进书包里，蹿出教室时刚好跟英语老师撞了个满怀。他把书包抱在怀里，点头哈腰地道歉，“Sorry，黄sir！我有紧急任务。”
　　“又不是香港警匪片，没个正形。”李玥琴把黄庭皓的衣领提溜起来，冲张老师微微一笑，“今天城乡手拉手，班上要去十个孩子。”

　　在滚烫的黄土地上走了一阵，黄庭皓已经热得宛如一滩烂泥，心里盘算着到到底是来这里受罪合算还是罚抄单词合算。
　　“前面有人！”
　　“是来欢迎我们的吗？”
　　队伍里忽然热闹起来，黄庭皓的目光从沾了不少泥的鞋面上飘回前方，前面几十米的地方毕恭毕敬地站着一列人，为首的男人在这大热天里还穿着整套西装。
　　一班排在最前面，一班班主任已经走过去和那男人握起手来，估计那男人就是小旗乡小学的校长了。

　　十分钟之后，新旗小学的派来的所有学生都已经站在小旗乡小学的操场上了，运动员进行曲嘹亮万分，盖过了聒噪不休的蝉声。
　　黄庭皓左右望望，和其他人结对的孩子都来了，唯独他对面的位置还是空荡荡的。他在来的大巴车上看过结对名单，王亮豪的伙伴是一个叫孟择栖的学生，同样是六年级。
　　黄庭皓不爱学习，但是爱看书，属于读万卷书也不愿意行一里路的懒人。他知道择栖这俩字从哪来的，“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士为知己者死，女儿悦己者容。”老实说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小小吃惊了一下，没想到贫穷的小旗乡还能出这样一个文艺的名字，或许这个孟择栖会有个叫孟悦容的妹妹。
　　小旗乡的孩子们清一色的黑黝黝，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什么两样，脸颊上两团朴实的红晕，一看就是下了课就要干农活的孩子，有的手里还握着赶牛的鞭子。此刻的黄庭皓不再期待什么孟悦容了，要是有，估计也是个扎着麻花辫的淳朴小女孩，饿起来能生啃两个玉米窝窝头那种。不过他对这里的孩子很有好感，跟班上那些横行霸道的富二代不同，他们身上有一种纯天然的善良。
　　旁边两个六（2）班的同学都穿着名牌鞋，看那鞋底就耐热。黄庭皓不耐烦地将穿着回力的脚在地上划拉着，脚底板都要烤熟了，这个孟择栖，架子有点儿大啊。
　　“来了来了！”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被老师牵着从远处跑过来，手里提这个小篮子，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
　　“既然孟择栖同学来了，那我们的城乡手拉手仪式就开始了。”校长在升旗台上宣布。
　　黄庭皓皱着眉头打量着这才在他面前站稳的孟择栖，不是个男孩子就算了，还和这儿的孩子都不同，一张小脸甚至比城里孩子还白皙，细胳膊细腿的，眼睛很大，却是个单眼皮，短头发也掩盖不住她的柔弱。她身上晃荡着一件黄底白花的短袖，的确良的那种，大的可以从这边袖子里看到那边袖子外面的世界。
　　校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这边孟择栖的手在小篮子里摸索着，不多久攥着个小拳头伸过来。
　　手掌摊开，里面是两个大葡萄，紫莹莹的。
　　孟择栖见黄庭皓不接，大拇指在葡萄上轻轻摩挲着，很紧张的样子。
　　“擦干净了。”
　　她的声音很轻，一阵暖风吹过来就散了。
　　“喔。”黄庭皓早就饿的不行了，眼疾手快地拿过来往嘴里塞。
　　孟择栖又把手伸出来，掌心渗着汗珠。
　　“嗯？”
　　“葡萄皮。”
　　黄庭皓撇撇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吃下去了？”孟择栖一脸惊讶，细细的眉毛皱成一个疙瘩。
　　见对面的小女孩一脸紧张的样子，黄庭皓咧开嘴笑笑，“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略略略。”嘴皮子溜得很。
　　孟择栖低着头笑了。
　　不远处传来两声极刻意的咳嗽声，黄庭皓一瞧，果然是老妈正在向他扔白眼飞刀。他识相地低下头，目光不自觉地飞到孟择栖的鞋子上，一双白色的跑鞋，脚还挺大，只是已经脱了胶，叫人不禁担心会不会走着路就掉下来了。
　　孟择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了一跳，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七零八落地滚出不少葡萄来。
　　圆溜溜的葡萄顺着有些皲裂的塑胶跑道四下滚开，队伍里一阵骚动。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小旗乡的孩子，都饿极了，纷纷弯腰，用手搓搓就往嘴里塞。
　　校长原先有些愠怒，见这和乐融融的样子，也发不出火来，只能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声，宣布道，“现在交换礼物和联系方式，希望大家在活动结束以后也可以继续做好朋友。”
　　黄庭皓把书包拉链拉开，一个被挤的皱皱巴巴的鞋盒子被他拿出来，硕大的勾映入眼帘，耐克的，他都没穿过这么好的，这是缺席的黄亮豪给他的小伙伴准备的礼物。他把鞋盒子塞进孟择栖怀里，“看你脚挺大的，应该能穿。”
　　孟择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说话。
　　也是，送女孩子男鞋，怎么也说不过去。黄庭皓面子上挂不住，又在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本厚厚的《红楼梦》，“喏，这个也给你，精装的，贵着呢。”
　　孟择栖接过书，还是不吭声。
　　“喂，小哑巴，我看你文文静静的，不会不爱看书吧？”
　　“看。”
　　“那你怎么一脸的苦大仇深？送你男鞋是我不对，这不是......”
　　“不是，我送你的礼物，都洒了。”孟择栖的小篮子里已经空了。
　　“喔，你说这个啊，我不是吃过俩了么？”
　　“可是......”
　　“真磨叽，女孩子就是麻烦。”黄庭皓小声嘀咕。
　　“啊？”
　　“没什么。你的联系方式呢？”
　　孟择栖摇摇头。
　　“你家没电话？”
　　“嗯。”
　　黄庭皓在书包里左翻右翻也没找着一张完整的纸，他拿出一支黑水笔，“你把手心摊开。”
　　孟择栖把怀里的礼物都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乖巧地伸出右手。
　　“电话，82206578，家庭住址，新旗市长江路新星小区11幢305室。”他的字龙飞凤舞地缩在孟择栖的手心里，孟择栖的手又软又小，差点写不下。
　　“你笑什么？”黄庭皓抬起头，发现女孩正红着脸憋笑，笑眼煞是好看。
　　“痒痒。”
　　黄庭皓暗骂自己竟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事儿，脸也不由得一烧，笔差点套不进笔帽里，“你要是没地方打电话，写信也成，我给你回信就寄到学校。”
　　“好。”孟择栖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让黄庭皓想起化妆品的广告词，什么“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这女孩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貌，但也比班上那几个耀武扬威的母夜叉好的多。
　　回城的大巴上黄庭皓昏昏沉沉的，兴许是两颗葡萄根本不够垫巴的。他想了很多事儿，没想到肉排，倒是想起来忘了问孟择栖有没有一个叫悦容的妹妹，忘了问她谁给她起了这么个文艺的名字，颇有几分书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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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bl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