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猜？》玉笙水

17、[1]

　　她一直以为她这一辈子应该是会在寒山上与师傅和四合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头发变白，然后，一起老死。在死之前他们可以挖好三个坟墓，然后在快死之前就躺进去。到时谁也不必要浪费一滴眼泪在死者身上。

　　然而，时事往往多变。

　　她曾想即便不能一起死，也能一起长住山上。结果，她不仅下了山，师傅还早他们一步，双脚一蹬就这么走了。有道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呐。

　　临死前，师傅一直摸着她的头，低喃着，“何猜啊……何猜。”

　　当时的她根本弄不清楚，师傅喊的是她的名字，还是是在感叹。

　　“何猜，既是不知又何必再猜。猜者，害人之首呐。”说完，师傅就闭上了眼睛。

　　此后，她费劲地把师傅的尸体搬出屋外，然后按照他老人家的吩咐火化了他的尸身，并把他的骨灰装进瓮里。下山后，她也遵从他老人家的意思把骨灰洒在了山下茶镇的茶田里。

　　此处的茶农早前并不以茶维生，而是师傅隐居时路经此地发现这附近的土壤十分适合茶叶生长。师傅便教了他们种植茶叶的方法。很快，因为天气土壤特殊加上当地人特殊的养茶制茶的方法，这里的茶叶在国中能排得上一等一的上好茶叶。因此，当地茶农也富了起来。后来，连镇的名字也索性该成单字——“茶”。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讽刺的是，这些人似乎从来都没听说过这话，反倒在朝廷派兵上山抢药之时没少在兵大爷身边哈腰奉承。

　　其实，她一直觉得很奇怪。既然本没有长生之药，那师傅到底怕他们抢什么？也更没必要打起来弄成今天这局面。所以，她一直对此事感到纳闷。

　　若真说是有长生之药，那为何她从来都不知？照理说，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她偶尔出外溜达没待在老头子身边之外，她几乎就是老头子外带的尾巴。他去到哪，她就跟到哪。即使有这种药，也没可能让老头子在她玩乐溜达之间给找了出来，更何况他的乐趣就是在她陪他采药时顺道为难她。因此，他从未试过在她不在的时候出外采药。而老头子自她十三岁起就不曾再试炼新药。

　　所以，这药……到底是打哪来的？

　　“何猜姑娘。”

　　听到外来声音，何猜连忙警惕地转过身来。

　　她一直都非常清楚这个世界里弱小者容易被强大的一方猎食。凡事留四分清醒，别让自己过于沉醉在某件事上，不然很容易被人得逞。自从下山后她也一直留着底线。然而在司马府，她的底线却是退了一步又一步。自来到莫府后，她更是清楚明白当初是多么地愚蠢。

　　想到这她就不禁揉了揉她的小心肝。司马溱这老贼，待她见了他把他针成刺猬！

　　“何猜姑娘？”来人心情非常好，不被她扭曲的表情吓着，反倒悠闲地靠在亭子的柱子边上。

　　何猜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睛。心中默念，小心肝啊小心肝，司马家那老头肯定在外风流帐不少呐。这人，眉目间都与司马溱有七分相似，要说不是在外偷生谁信。要不是这男的年纪与司马溱相仿，她就一定直接怀疑到司马溱身上去了。

　　“何猜姑娘可真爱看着在下发呆啊。”对方也没等何猜邀请他坐下就慢悠悠地走过她身侧的椅子，然后撩起裙摆优雅地坐下，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真和某人相似至极。

　　这可真神了！

　　何猜盯着他看的眼睛几乎都快凸了出来，在对方奇怪的眼神下才突觉自己方才的失态，这才清了清喉咙，连奉承上几句好听的，“啊哈！公子长得俏，这女娃们都爱瞧，实是公子的那个……”她有点心虚地瞥了瞥对方刚挨过的长柱，“实是公子的魅力非凡啊。”

　　娘咧！她这不是在变相夸司马溱吗？真是要了她小心肝的命啊。若不是寄人篱下亦不知对方底下，她用得着如此不堪么？

　　结果那人笑眯眯地直瞧着她，然后说，“何猜姑娘也长得很俊俏啊，就是……”他上下打量了打量，“就是这身子面孔怎么看都像不足十五的娃儿。”

　　何猜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单手撑着头努力想掩饰听完最后那句话不停抽搐的眼角。最后，她艰难地吐出，“实在是从十三岁开始就没长过。”

　　小心肝，她的小心肝啊……没了，毁了，全给一句话给切成几块了。她真心痛啊。这铁定和司马溱脱不了干系！她真狠不得踹他一脚啊！

　　对方原本带着笑意在听完她的话后变得带着不解，“四合可没这问题啊。”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怎么着他就怎么着，这模样身子全没走样。莫不成寒夫子虐待她不成？抑或她天生异禀？

　　何猜瞄了瞄在旁似乎在深思的男子。这人那天突然闯进她和四合的房间，然后完全不问四合那一张黑脸是怎么回事也不问她一张因憋气憋得通红的脸是怎么了，就径自坐下品茶，还喃喃自语，好茶，好茶啊。

　　好茶个屁！单闻那味儿就知道产自茶镇。即便再好也好不过老头子自己制的茶。

　　不过，这人进门一开口她就被吓住了。不仅相貌与司马溱相似，连声音亦有七分相同。所以那夜她在竹林中总觉得这声音熟悉，原来就是他。那夜她以为他口中的四合是指她，结果没想到竟然是直指她的四合师弟。以四合那脾气，她断定此人定是夺得四合的信任，不然也不会得知他的名字。

　　看到对方一脸深思的模样，她也不好说话打岔。何况，她其实也对自己长不大这事感到费解。不过老头子曾说过这世间的确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病，而且是无药可医。这些人长到一定的岁数就不会再长。但她不解的是，老头子说那些人即便停止长身子，但容貌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变化。但她却是除了心智有长，身子外貌却一直停留在十三岁那年。

　　突然，她看见远处有个小身子正艰难地往他们这方向跑来。她仔细一瞧才知道是她自进莫府后就常在她身侧服侍她的一名男童。今天他穿的仍是一身朱红色衣裳，不同的是，平时粉嫩粉嫩的小脸现在却似乎是因跑了很多路而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这小男孩一向害羞，她是挺喜欢逗他玩的。可惜呐，他跑过来不是供她玩乐，却直喊着坐在她身旁深思的男子的名讳。

　　“望春公子！”小胖猪滚着两双猪蹄子直往他们这边奔来，一边跑一边挥着一只小胖手。

　　“莫弦？”一旁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

　　“望春公子！”小胖猪蹬着两双短腿，连贴近坐在她一旁的男子，完完全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怎么了？”

　　“大公子在找您呢！请望春公子速往聚音楼去。”小胖猪直喘着气，“呼呼”的声音实在不悦耳啊。

　　“好，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用带路，歇息下吧。”说完，男子便急步离开。

　　何猜纳闷地瞧着他快步离去的步伐。这怎么瞧怎么像会情人的迫不及待呐。哟！她这都想着什么啊？她还有正经事办呢。

　　“来来来，莫弦小弟。”看到一旁落单的小胖猪，她欢喜地直向他招手。

　　“何……何猜姑娘。”对方看着她的兴奋样冷不防地有点口吃。

　　何猜兴奋地跳下石凳，搓着双手挨近一旁的男童，嘴里吃吃地笑着。突然，她似乎受到重大打击似的定在原地，双眼眨巴眨巴地盯着莫弦小弟。

　　“何……何……何猜姑……”“姑”的音还没发完，就被人揪住直晃。

　　“娘咧！好你个小胖猪！什么时候给人拔过萝卜来了？！你那猪蹄猪手哪去了？娘咧，我的小心肝我的小心肝啊！”看着像被人拔过苗子似突然长到与自己鼻子同高的莫弦，何猜简直比死还难受。

　　她半个月前进莫府的时候，这小弟不过刚及她下巴，这实在使她欢快了好几个晚上。结果，这小子竟然拔得那么快！才两三天不见就到她鼻子这头来了。不行不行，等他长再高了不就成四合了？四合那小子自长得比她高后就一直用鼻孔对她说话还一路用不屑的眼神与她交流。

　　这简直就是悲剧。

　　“回何……何猜姑娘……”莫弦哆哆嗦嗦看着突然大吼的何猜，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谨慎礼貌地回答道，“莫弦没被人拔萝卜，就是不小心……呃，不小心嘴馋吃了大公子盘里的萝卜糕。”

　　何猜绝望地瞄了一眼愚钝至极的莫弦小弟，然后无力地趴到在一旁的石桌上，喃喃自语道，“天杀的萝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