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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玉 ...


  •   浣溪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宋·苏轼)

      一阵热闹的喜乐声随风传来,虽然隔得远了,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但小羽还是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窗前,关上窗子,放下了厚厚的帘幕,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
      回头看去,如玉小姐正轻轻地拍哄着婴儿,柔和的灯光下,她娇美的容颜当真温润如玉:光洁的皮肤,如凝脂般细滑,一头乌黑的长发,云一般蜿蜒在脑后,直垂到腰间,身材苗条而修长,气质安详而温存,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小羽都常常为之着迷,喜欢伴在她的左右,听她柔柔的嗓音,看她娇美的形貌。
      “小姐。”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如玉抬起头来,竖起一根娇嫩得几乎半透明的手指,轻轻压在朱唇上,悄悄地道:“小声些,宝宝才睡着了。”
      仿佛为了抗议她的不专心一般,才安稳了一小会儿的婴儿又睁开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抬手踢脚地动起来,还没长牙的口里“依依呀呀”地叫。
      “唉!”如玉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抱起来。半天的努力又白费了,这小家伙,精力好得吓人,从早到晚,只要一醒来,就要人抱,只要一被放下,就会不满地挣扎叫喊,每次哄他睡觉都是一件极艰巨的任务。
      “小姐!”小羽不满地又叫了一声,走过去从她怀里抢过婴儿,道:“这小混蛋根本是欺软怕硬,每次林妈妈一哄他,他立刻就睡了,每次你一抱他,他就撒赖不肯睡,哼,他根本就跟他爹一样,是个好色之徒!”
      如玉羞红了脸,嗔道:“你胡说什么呀,他才半岁大,什么就是好色之徒了!他是我儿子!”虽然在生气,但语声依旧温柔,全没半点威胁力。
      婴儿离开了妈妈温暖的怀抱,“哇”地大哭起来,声音之洪亮,足以把几十丈外的人都招来。果然,门开处,一个老妇人急急地走了进来,道:“怎么了?又谁欺负我们宝贝儿了?快让林妈妈看看。”
      小羽撇了撇嘴,把婴儿递给她,林妈妈急忙接到怀里,怜惜地拍哄着他,又亲亲他粉嘟嘟的小脸,疼爱之情,溢满在她老树皮一样的脸上。
      “林妈妈,您累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孩子我来哄就行。”如玉温和地道。
      “夫人,您不用客气,我就是喜欢小公子,能抱他哄他是我的福气,一点儿也不辛苦。”林妈妈乐呵呵地道,看了看气鼓鼓地小羽,道:“你这小丫头,刚才小公子为什么哭啊?是不是你又欺负他啦?小小年纪,净爱欺负人!”
      小羽哼了一声道:“呸,我才犯不上欺负这么小的孩子呢,他呀,还不能算个‘人’呢!”
      林妈妈瞪她一眼,道:“不算人?那算什么!”又低头怜爱地对婴儿道:“她欺负咱们,不理她。不算人?那咱们算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金童好了,对吧?这么漂亮的娃娃,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哩,不是金童下凡是什么?哦哦,乖,咱们睡觉去,不理这坏丫头了,好不好?哦……”
      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着婴儿,转身出去了,婴儿“依呀”了几声,渐渐地声音小了,似是进入了梦乡。
      小羽舒了口气,这才转回眼来,看着如玉,嗔道:“小姐,你是真的不在乎啊?!”
      如玉正低头收拾摇篮里的婴儿衣裳,闻言身子一颤,手里的一件小衣落在摇篮里,她默默地在旁边的锦墩上坐了下来,脸色苍白。
      “小姐——”小羽见她如此,又不忍起来,走到她身边,跪在她脚边的长毛地毯上,伸手搂住了她的腿,低低地道:“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事,小羽,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你不明白……”如玉轻轻地道,伸手抚了抚小羽的头发。
      “我有什么不明白?姑爷他根本就是好色之徒、贪得无厌,娶了一个又一个,明明有了小姐你这样天仙一般的夫人,还不知足,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回拣,他根本就配不上你!小姐,不如我们回家去吧,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欢迎你回去,前年你出嫁的时候,夫人哭得什么似的,连老爷那样端方的人,也抹了眼泪呢。”
      如玉微蹙了眉,道:“别说了,没的说这些混话,让人听了去,又要生出事端来。”
      “小姐~~”小羽有点撒娇地叫道,其实她的小姐两年多以前就嫁为人妇,是这试剑山庄的庄主夫人了,可她一直不愿改口,在她心里,她的小姐永远都是清灵如美玉的,叫“夫人”,不是污浊了她么?
      “小羽,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想了。”如玉淡淡地道,抬眼望着窗户,窗上挂着厚厚的帘幕,看不到外面,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现在是晚上,外面黑漆漆的,这里离自己的娘家有数百里之遥,便望穿了秋水,也望不到啊……
      “小姐,你也想家了吧?”
      “嗯。”
      “上次老爷和夫人来信,说了什么呀?你一个字也不提,我不是让你写信回去让人来接咱们的嘛,你到底写了没有啊?”小羽不依不饶地追问。
      如玉的头痛了起来,轻轻推开她,站起身来,道:“没什么。”
      “你没告诉他们姑爷又娶第三房小妾了吗?”
      “嗯。”如玉心头一阵刺痛,伸手抚住了头,缓缓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半晌,才道:“你去休息吧,我累了。”
      小羽听她声音微微颤抖,知道自己的话又伤她的心了,不由得好生难过,走过去轻轻帮她宽了衣,服侍她睡好,望着如玉那微含愁苦的娇美容颜,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轻轻出去了。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秋虫的呢喃,微微地回响着。
      如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眼泪不知何时爬了满脸。她生性羞怯,连哭也是无声无息的,她也轻易不肯让人看见她的泪,那是她最软弱的时候,那样梨花带雨一般的模样,最能打动人心,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爱怜来,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
      当年,不也是因为这眼泪,才……
      可惜,如今她的泪越来越多,却再也没有人来怜惜。
      这世上的人心,难道真的这么易变?
      曾经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还没有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怎么就褪色了呢?那样信誓旦旦的承诺,不离不弃的保证,说来似糖如蜜一般动人,轻易就打动了少女的心,情不自禁就随他化做了绕指柔……
      美梦易醒,繁华退去,留下的,是那人含笑的唇,轻轻地吐出无情的言语:“你性子太过内敛,不适合做名震武林的试剑山庄的夫人——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我的夫人,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了,我会爱你宠你一辈子,只不过,我需要一个能够陪我面对武林同道的夫人,她必须聪明能干,八面玲珑,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适合我的人,下个月就娶她进门。如玉,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在这试剑山庄,你永远是正室夫人。”
      是么?永远是最受宠的一个?
      可是,你忘了问问,我是不是还能接受你这样的宠爱,你也忘了问,我是不是还想做你的“正室”夫人。
      如玉的泪濡湿了填满香草的枕头,淡淡的香草气息,像妈妈温柔的抚慰,温暖着她凉凉的心。这香枕,还是出嫁前娘亲手制作的,娘儿两个亲自上山采了香草,娘一针一线密密缝制,一边缝,一边絮絮地向她叮嘱嫁为人妇后应注意的种种。
      她那时什么也不懂,一边乖乖地听着,应着,心里面朦胧地想象着将来的情景:自己也会有丈夫,有人晨昏陪伴,就像爹妈一样,安然相守几十年……也会有儿女吧?乖乖的小娃娃,扯了自己的衣裳,用嫩嫩的声音叫娘……
      她的脸红了起来,非常不好意思,还没出嫁呢,就想当娘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幸福啊!
      有时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到真的嫁了过来,刚开始的时候,一切确实像她想象的一样,夫君伟岸英俊,风流体贴,对她宠爱得非同一般,羡煞一干未出嫁的妹妹,谁不红着眼睛想:我将来也要嫁这么一个又风光、又多金、又英俊、又体贴的夫君!
      那如梦如幻的一年,多么快乐啊!如玉从来没有想过除了自己的父母,还会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地关爱自己,她陶醉在这宠溺中,愈发的娇美了,而且,更令人开心的事接踵而来——她怀孕了!
      爱情和孩子,这人生最美好的两件事,同时降临在她的身上,如玉只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羞红着脸,写信把这件大喜事告诉母亲,并且开始细心地准备孩子的小衣服。
      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的丈夫,试剑山庄的庄主任逍遥,提出两人分房睡,如玉虽然舍不得,但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也就温顺地答应了,从此独守香闺。好在有陪嫁的丫头小羽和奶娘母子做伴,又有夫家指派的林妈妈和几个使女服侍,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最齐全的,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于是,她便安心地养胎,每日里做做女红,偶尔读书写字,渐渐地,似乎又回到了做闺女时候的悠闲。

      直到有一天,夫君又来看她,把她抱在怀里,温存了一会儿,笑逐颜开地拍着她的脸,说她现在像个小猪了,肥肥白白的,好可爱。
      如玉很惶惑,是么?自己变丑了?他不喜欢么?
      “傻瓜,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不是这样?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朵花儿。”他宠溺地点她娇俏的鼻子,笑着说。
      如玉又羞红了脸,窝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心里却甜甜的。
      “如玉,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嗯?”她抬头看他,正瞧见他眼里的一丝犹豫,便问:“什么事?”
      “我打算娶个二房,是山东肖家的女儿。”
      如玉懵懵懂懂的,张着清亮亮的大眼睛看他,似乎不能理解“二房”的含义。
      看她这样子,任逍遥笑了起来,道:“瞧我,比你还糊涂,你知道什么山东肖家,他们是跟咱们试剑山庄一样的武林世家,他家的二女儿敏蓠,很精明能干的一个女人,我需要她来撑撑场面。你不行,你太娇怯,不爱见外人,应付不了大场面,又太美了,我舍不得!”他笑了起来,宠爱地亲了亲她娇嫩的脸颊,依然为那润滑的触感而心动,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暗怪她肚里的孩子,害得他干看不敢吃。
      如玉还是目瞪口呆的,没有什么反应——这却叫她如何反应才好?
      任逍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嘻嘻地道:“怎么,变哑巴了?”
      “你……”如玉有满腹的话想要说,怎奈她天生害羞,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能谈吐自如,当初是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了对丈夫言笑晏晏,而如今这情况,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任逍遥却又道:“她比你大一岁,但先入门者为长,她得叫你姐姐,我会一碗水端平,放正你们两个的位置,你不用担心。”又啄了她的粉颊一下,笑道:“不过在我心里,自然还是疼你多些,还有咱们的孩子。”
      如玉呼吸急促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哽住了。
      “嗯?”任逍遥知她向来温柔和顺,理所当然地便认为这件事她也不会反对,自己提前对她说一声,只是对她的尊重,并没有真正跟她商量的意思,反正这件事他已经定下了,马上就要办,她的意见,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为……为什么?”如玉小小声地问,垂下了头去,眼睛里含着泪,声音哽咽。
      “如玉?”任逍遥有点吃惊地抬起她的下巴,正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迅速滑下她的玉面,让他好生怜惜。
      “怎么了?如玉,你为什么哭?”他惊讶地问着,轻轻吻去那滴泪,却不料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你不喜欢我了么?”如玉抽泣着问,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丈夫,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要娶二房,为什么?自己哪里做错了?服侍他不够周到么?还是有行差踏错地地方?她心里慌乱而痛苦,泪如雨下。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任逍遥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却总是来不及,他抬眼望着她,有点不高兴地道:“如玉,你应该懂道理,识得大体,我是堂堂试剑山庄的庄主,怎么可能只有一位妻子?况且你又是上不得大场面的,外面的朋友们说起来,都说我娶了一朵解语花儿,那言下之意,还不是说你什么也不会做,只是长的好看罢了。哼,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缓和了一下口气,他又道:“咱们家是武学世家,场面上的应酬绝少不了的,没有一位才智卓越的当家主母怎么成?当年我娘在的时候,处处辅助我爹,使他威风八面,江湖中人谁不景仰?如今爹和娘都不在了,我就是这山庄的当家人,要想维持咱们庄子的声望,没有点手段怎么行,偏你什么都不会,连句重话都说不出,由你来当家,下人们日渐松懈,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外面的朋友来了,你也不会招待应酬,我这脸面上,可是真挂不住啊。”他叹了口气,又给如玉擦了擦泪,见那泪水竟似没完没了一般流下来,微微有点不耐烦,道:“别哭了,你怀着孩子,别要哭伤了身子,对孩子不好。”
      如玉背转身子,抽抽噎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极不愿意他娶二房,又不敢触他之怒,只好默默垂泪。
      任逍遥哄了她一阵,见没什么效果,心想她性子柔顺,纵有一时的不情愿,过一会就好了,不耐烦在这里多耗,又安慰她几句,便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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