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之书》损色

2、蓝眼睛（2）

　　3
　　小乙走到那片密密麻麻，连缝隙都没有，又柔软地可怕，像是绿色的雾气一样的森林。
　　他回头看，母亲正站在家门口目送他走远，他颠了颠满满当当的背包，手拉着肩带，转向森林那边，再也没有回头。
　　小乙不敢太过东张西望，虽然他并不知道去往森林那边的路，但是向前走总归是没错的。
　　一切都是有尽头的，最起码也会走向原点，向前走，哪怕是慌不择路的，但总归是没错的。
　　似乎走了很久，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来处了。
　　小乙这才驻足环顾四周。
　　望不到尽头的蓝色，深深浅浅的各种蓝色。但是这里的蓝色都是成片成片的，不像家里的那样棱角分明可以看的清楚，这种铺天盖地而来的蓝色，让小乙觉得自己似乎被捂住了口鼻，难以呼吸又无法求救。
　　其实如果小乙闭上他的那只眼睛，拉开遮盖着肉球的眼罩的话，他就可以看到，眼前是各种深浅不一的绿色，苍绿，翠绿，嫩绿，灰麻色的树干，脚下落英缤纷的草地，缀满枝头的红色果实，以及飘着白色云朵的浅蓝色天空。
　　小乙有些累了，靠着蓝色的树干坐下来休息。
　　他拿过挂在背包一旁的羊皮水壶来喝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门在外的缘故，他觉得今天的水格外的香甜。小乙刚打开背包想要取用一些干粮的时候，一只百灵鸟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可以喝一口你的水吗？”
　　小乙见过百灵鸟，却只是在家里看着森林上空飞过，没有试过让一只百灵鸟停在他的手上。
　　小乙点点头。百灵鸟就把他毛绒绒圆溜溜的脑袋伸到水壶里去。
　　百灵鸟砸吧砸吧嘴说：“这水真香甜啊，应该是后山上的泉水吧。”
　　小乙看看自己手里的羊皮水壶，疑惑地说：“是嘛？”
　　“那里的泉水很难取到，周围都是巨大的荆棘树所组成的网。你可真厉害，能拿到那里的泉水。”
　　小乙想到母亲手臂上衣袖遮不住的那些伤痕，往回看了看，却还是一片蓝色。他不禁有些失落，底下了头。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一回头，就看到母亲。
　　“嗨，小少年，你这是要去哪里呀？”百灵鸟挥动着翅膀飞在空中，问他。
　　“我要去森林的那一边。”
　　“去哪里干什么呢？我去过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确实是什么都没有的，没有水，没有树木，没有春夏秋冬，只有漫天的黄沙，和一个捧着一本书有着一个眼睛的骷髅，那个骷髅一直站在那里，不管是日落月升，还是风停风生，骷髅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百灵鸟看见过很多人穿过这个森林去到那里，却没有看见谁回来过。也许那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吧。
　　“我要去找一个东西。”
　　“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当然。”
　　“你没有去过那里，为什么你会丢东西在那边呢？”
　　“我……”小乙回答不上来，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知道要去找就可以了。
　　“很重要的东西吗？”
　　“嗯。很重要。”
　　“那为什么不好好保管，会弄丢了呢？很重要的话应该好好保管才是吧？”
　　小乙突然觉得这只鸟儿喋喋不休的样子，像是自己。
　　“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
　　“为什么呢？”鸟儿不挥着翅膀在空中飞了，他停在小乙的肩膀上，歪着头继续问他。
　　“因为这都是对的，对的事是没有为什么的。”
　　“为什么？”百灵鸟还是问。
　　“你不可以一直问为什么，这是不对的。”小乙有些生气了，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百灵鸟歪头看着小乙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好吧，我不问了。”
　　小乙从包里拿出一颗红色的果子，喂给百灵鸟吃。
　　“那你知道去找巫师的路怎么走吗？”
　　“巫师吗？你就这样走就行了。”
　　“嗯？就这样直走吗？”
　　“不是的，是随便你怎么走都行，你总会找到他的。”百灵鸟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走进这个森林的人，总会走到巫师的门前，总是，没有意外的总是。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你说的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为什么。”
　　小乙总觉得这话有些什么不对，却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为什么，是因为我们能接受这件事的存在，却接受不了他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或者说我们并不能认识到这些原因。
　　我们所眼见的思及的之外，存在的，都是崩坏。
　　“我要上路了，我要尽快找到巫师才行。我的母亲还在等我回家。”
　　“那好吧，再见。”
　　“再见。”
　　百灵鸟却知道，再也不会见了，那些给他说再见的人，都没有回来。
　　他们都说要去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非去不可，百灵鸟不知道是什么，所以他没有组拦得住任何人。
　　一个也没有。
　　没有人是例外。
　　4
　　天似乎要黑了，眼前都变成了深蓝，就连蓝色也快要消失殆尽了。小乙却看到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间很小的木屋，和小乙的卧室差不多大，但是围着木屋的篱笆却圈的很大，把周围的很多棵树木都围进去了，低低矮矮的，要想防御野兽什么的，用处不大，倒只像是个装饰品一样，只是为了圈出一块的地来证明这里是自己的地方。
　　小乙还未走得太近，就听到房门前有声音大声吼道：“是谁？”
　　小乙又走了两步，才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扛着一把斧头。
　　“我是来借宿的，只借一晚上。”
　　“不借。”
　　“只一晚上。”
　　樵夫环顾了一周，指了指木屋一侧的稻草堆，说：“那儿。”
　　小乙获得了收留，连忙感激地点头。
　　“我叫小乙。”
　　樵夫没理他，自顾自地进屋了。
　　小乙躺在稻草上，一抬起头就能看见天空漏下些许亮光来，很温柔地闪烁着。像是无数只机械眨巴着的眼睛，他们缀在天上，毫无感情的看着你，看着小乙，看着这片大地。
　　“天亮了，就立马去赶路吧。”他虽然这样想，去还是无法闭上眼睛。
　　小乙怀抱着背包，靠在木屋的墙壁上，和天上的眼睛相互看着。
　　樵夫来叫醒小乙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四周的东西都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而天上的眼睛却慢慢的阖上。
　　“喂，醒来吧。”
　　是木屋的主人在叫他。
　　“早上好。”小乙伸个懒腰，眯着眼睛说。
　　其实樵夫并不想叫醒他，只是他路过的时候看见小乙的背包里有着好些红色的浆果，他很久没吃过那些浆果了，他很想念。
　　“我可以吃一颗你的果子吗？”
　　“当然。”
　　小乙递给他，樵夫结果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种又窘迫又激动的心情，应该是要说声“谢谢”的吧，只是他好像并不知道怎么说。
　　“谢谢您收留我，我要去赶路了。”小乙边背包，边告别。
　　樵夫是第一次吃路人的食物，也是第一次问路人问题。
　　“你要去哪里呀？”
　　“我要去找巫师。”
　　“巫师？你要去换眼睛吗？”
　　“当然。”
　　樵夫思索了一下，说：“其实很简单，只要你闭上眼睛想着巫师家，你就到了。”
　　“真的吗？这么简单？”小乙激动地蹦起来。
　　这个时候小乙还不知道欺骗是什么，他相信一切，从未怀疑过。
　　“谢谢。”
　　樵夫看着他那蓝色的眼睛，摇摇头，那句“不要去。”却没有说出口。
　　小乙闭眼，在睁开眼睛，他已经在一所房子里。
　　眼前有一位老人躺在摇椅上，手里握着一只紫砂茶壶在喝茶。
　　“你就是巫师吗？”
　　巫师闭着眼睛问他，“你也是来换眼睛的？”
　　“嗯，我今天就十二岁了。”
　　“那确实该换了。”
　　他递给小乙一个雕着繁复花纹的木头盒子，那盒子渡着满满的红漆，看起来年岁已多，却没有脱落，只是后来补过漆，看来补漆的那人技艺不精，深浅不一的，有的红，有的已经发黑了。
　　“拿下眼罩。”
　　“嗯！”
　　小乙终于要有自己的眼睛了。
　　“打开吧，在里面。”
　　小乙欣喜地打开，一道白光刺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不是蓝色的颜色，白色，空旷的像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肉球流血了，很疼，疼到心脏里了。而那白光还照在他的蓝宝石眼睛里，他不痛却什么都看不见。
　　巫师直起身子，都没有起来，伸出两只手指将那肉球剜处来，在从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里拿出和蓝眼睛一模一样的一颗宝石来，推进去。
　　巫师把肉球往木盒子里丢进去，那里面满满当当地都是富含弹性的肉球相互熙熙攘攘着，挤来挤去，像是在争抢着地方一样。
　　小乙这才看清楚，那肉球是白色的，上满有着红色的一丝一丝的血脉，还有一个黑色的圆点，看着盒子里面，像是看见了昨晚的天空里的星星一样。
　　巫师看着小乙从眼眶里流下的血在脸上划成一道线，再滴落在地上。他问：“樵夫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叫屠夫吗？”
　　巫师不是巫师，眼睛不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