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茶》周杜蘅

1、始

　　春茶娘早瞧出来女儿有猫腻。
　　小丫头片子端着饭碗突然笑出了声，坐在床头发呆时面红，晨起采露格外积极，鸡还没叫就梳洗打扮完毕冲出家门。
　　天还未亮，春茶娘因担心女儿安全，便悄悄跟出了门。
　　熟悉的郭外，灵动的身影奔去竹林深处，少年郎身影跃动，剑势如鹰。末了，二人羞怯，侃大山时磕磕绊绊，可让春茶娘着急。
　　祟州民风开放，当年春茶娘直截了当堵春茶爹，主动要人家书生娶她。二人情投意合，过几年有了春茶这娃娃。
　　原来这年轻后生是个剑客。春茶娘心里掂量：女儿嫁入平常人家安稳喜乐是好事，可江湖客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自打丫头小时候就疼她，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走江湖的苦……
　　春茶娘想得颇多，连将来孙辈的事儿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边春茶娘心里动着，那边春茶脸颊烫得不成样子。她的段郎与她聊到华山，那是他师门所在的地方。
　　聊着聊着，段郎竟凑过来亲了她右边面颊一口。
　　如蜻蜓点水，涟漪在心中荡开千层，终引来滔天巨浪，化作面颊上的绯色，藏在眼瞳深处。
　　春茶想，段郎亲了她一口，是必须要娶她的。
　　临安坊没有人不喜欢春茶，她说话细声细气，温柔得像极了她那位江南来的书生爹。她生得秀气，正是最美好的少女年纪，不知入了多少少年情窦初开的梦。
　　春茶是那么好。
　　段澜谯也觉着她是天下第一好，谈话时别开了眼，那双眸子总会用余光看他，倘若他正巧在望向别处，看过来也能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她绣得鸳鸯荷包是那么好看，那么讨巧。
　　惹这少年修行心不净。
　　乱了，乱了！思绪乱了，剑法乱了—一切全都乱了。
　　他要带她走，他受不了啦！他想他是能照顾春茶一辈子的，以后他定要好好地学武功。于是后悔起了曾经的偷懒，夜里勤学苦练，只为给清晨来的春茶比划两下。
　　但他只要同春茶说两句话，春茶都欢喜呀。
　　女儿家心事藏不住，春茶娘寻思着要和她家丫头谈谈话。
　　思来想去，捡着春茶夜里未睡的点，敲不开门。由着外边儿窗翻进去，房里空荡荡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
　　春茶娘急了。
　　那头儿春茶还和段澜谯在路上呢，马上颠得她跨疼，但心里快乐到像飞起来似的。他们在一间驿站要了房间，段郎说自己睡外间，绝对不占姑娘家便宜。
　　春茶心下感动，主动亲了亲段澜谯下巴尖，小姑娘红着脸奔向内间，关门插销一气呵成。好像这时浑身的气力都用尽，她靠着门坐下来，因紧张而大口喘息。
　　段澜谯也靠着门坐下，他想离她更近一点。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过了一阵，他眼皮子都在打架的时候，突然听到姑娘细弱的声音。
　　女儿家的羞怯是最尖锐的矛，轻易刺破了少年骄傲的盔甲。
　　他眼皮瞬间服服帖帖，醒到不能再醒。
　　“想段郎娶我。”
　　明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少年喉间不自觉干涩，他吞了口口水，深呼吸几口气，生怕自己的紧张磕绊毁了气氛。
　　春茶听到段澜谯答应了—一句果断干净的“好”。她可算是放下了心，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烛火摇晃，暖黄的光是那么温柔。春茶却偏偏怀念起段郎的剑光，和他眼中的桀骜。
　　门的那一边，段澜谯狂喜的心无法沉静。二人一夜无眠，内间的床空荡荡，被褥第二天仍是原位。
　　月亮很亮，那个晚上春茶娘睡不着。她跑遍了临安坊左邻右舍，找遍了祟州各个街道。最后坐在门槛上看了一晚上月亮。
　　嫦娥仙子特别友善，化为了春茶的模样与春茶娘遥遥相望。
　　有水滴掉在腿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很烫。
　　书生爹搂着春茶娘，夫妻俩沉默了一宿。
　　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春茶是第一次离家，新奇还没新奇够呢。她白日里去逛闹市，段郎亲自给她戴簪子。她把头发挽成正流行的妇人髻，挑胭脂时店家随口一问是哪家姑娘，她说她是段郎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