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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八章 ...

  •   浑噩间,是谁的身影在为他指路?
      方井天窗内月色灵动,淡淡撩拨一身,映亮天窗下仰面卧躺、梦魇呓语的男子,他郁结微喘,呢喃胡言,浑噩间唤的是同一个名字。
      府牢栅门启,碎碎脚步沿甬道一路向他走来。牢门开,他恍视如梦,他梦中的红裙衣袂飘飘,樱唇紧抿,那双丹凤眼瞳中尽是自己的身影。他以为是错觉,她眸中流露的尽是极少见的温和忧心。
      “找大夫了么?……不,将他送往银馨园,请沈青颜沈姑娘来一趟……”她的话语声断断续续,却实实在在是他熟悉痴恋的嗓音。他本已倦极合眼,闻声重启,粗茧大手费力抬起,仰视着身侧的她,唇齿开阖,嘶哑低唤:“红袖……你来了……”
      宁红袖蹲身在旁,只盯视他因高热不退而烧红的脸,黝黑的皮肤隐隐透着暗红。她未探手迎向他伸出的手,别了眼,吩咐旁人将他送离,再无二话。

      夜愈深,风愈冷。西楚地界常年丰雨,眼下淅淅沥沥,又是一夜滴响,滴答如弦铮。
      银馨园高阁内,一室漆暗,唯有黑暗中那袭烈焰焚烧似的红裙如摇曳火种,独凝门窗微渗月光。窗门大开,她正对风口,凉风拂起她肩下两缕青丝,娆至她唇间,搔痒亦未能让她僵身一动。
      距她半丈的床榻上,是曾与她共拜天地的男子。说来讽刺,她逾礼逾制,一女嫁二夫,均是有名无实,尽是她有负于他们。一个身距近,心距远;一个身距远,芳心永系。想嫁的嫁不得,不想嫁的却嫁了,又散了。
      她苦笑,自嘲撇嘴。忽觉身侧门边光影瞬暗,风势微,余光淡扫已知来者是谁。月色清炼洒落门边云纱雪缎,逆光相视,亦有他人不可得的惊艳仙姿,白衣低语,如空谷幽兰绽放,轻灵似幻,竟是埋怨: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她头微偏,目光落在床榻上,旋即收回,迈槛入屋,“怎能将他安置在这儿?万一他趁机离开,后果……”
      “我知道,”宁红袖起身,示意噤声,推攘着沈青颜屋外叙谈,“他高热不退,你快快用药,等他痊愈,我便亲自押他回府牢。”
      沈青颜顺势探视屋内,脱口而出:“你对他……?”旋即又觉不妥,不再追问,只淡淡应道,“好吧,我开方,明日传鹰准带黑甲精骑围守银馨园,直到他痊愈。”她作势要走,且听宁红袖身后叫停:
      “怎么不问下去?我对他……如何?”她恶作剧般诡笑,故作轻松的抢白,“我和他成亲了,还想知道什么?”
      沈青颜愕然回身相视,瞳光似箭,直射入那双凤眼飞梢间,决意探个究竟,却见宁红袖左唇角高扬,挑衅似的回瞪她的审视。
      可那强撑的骄傲只在转眼间便被打得烟消云散,仿若狂风暴雨打蔫的傲梅,不见眸间一丝一毫的倔聱——
      沈青颜身后,白影重叠,翩转间,是那身月白色长袍随风飘曳,卷起袍边涌云耸动。温润如玉的眼眸中不见点滴温存,甚至连漠视也在那句“成亲”后消匿,他的视线掠过那袭妖冶红裙,视若空气,而后怅然回身,留下一连串“笃笃”踩踏阁阶的声响,宛若厉鬼敲门,声声将宁红袖推入死亡深渊。
      她樱唇颤栗,目光游移,一声挽留如梗在喉,说不出口,全身如冷风过境,冻结成冰。她眼睁睁目睹他头也不回的离去,片刻后,瞳眸氤氲,一股温热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顺颊滑落,泪湿衣襟。
      爱也罢,恨也罢,怎及另嫁他人的心涩酸痛?
      宁红袖知,又不知。她包裹坚强的芒刺,有朝一日也会刺痛她在乎的人。她故作无所谓的态度,比万箭穿心更令人肝肠俱断。
      天边白线勾画,晨曦朝阳在重山叠嶂的另一端,那丝微的暖光,又将照亮谁的天地?
      屋中床榻上,萧烈重睁双目,微偏头,恰见门外宁红袖眼角水色滴泪,随即合眼,棱角分明的脸庞戾气重生。
      她自不是为他哭泣。那么,惹她泪眼婆娑之人,在他眼中即使遭千刀万剐亦不足泄恨。他五指扣入掌心,深陷皮肉。初升的明光,照不进他昏暗的天地……

      ***** *****

      晨间雾散,芒色炽烈金光倾洒大地,烁亮叠叠层檐,笼光芒万丈。
      房檐两端飞檐弯钩上各踮站一人,两人相隔间,数十粒六芒星光点连点成线,那是精钢打造银链尖钩,银链一端缠绕在左侧月白长衫男子长剑利刃上,另一端紧拽在右侧黑衣武袍男子粗糙五指间,彼此互不相让,其间火石四溅。
      链环碰撞微响,长链剧颤,连串六芒星光点上下跃动,只听“噔”声脆响,银链环环断裂,如珠落银盘,叮叮当当落满屋檐,沿檐壑顺滑而落,似豆大雨滴声响,化作檐下银帘。
      左侧白衣公子幽幽抬手,剑尖斜划如电闪一刹,玉色润瞳中压抑愠怒,斜眯眼,毫不掩饰心中不满,哪还是那副遗世独立的优雅贵公子姿态?“还想再比?”他剑挑一段断裂银环,剑身一震,银链环再度崩裂成碎小银末,每一粒都承耀色斑斓,幻彩簌散。
      黑衣男子眉宇一凛,二话不说飞身直攻,每砍一刀,刀身上尽沾幻彩银末,双刀乱舞,借阳光折射,狠招间竟暗现彩虹七色。白衣公子接招迎上,刀光剑影间,无数粉状银末在空中旋舞,无一尘埃落地。拆招相搏之快,只教人眼花缭乱。
      刀刃剑身相抵一刹,两名男子怒目相对,一人不甘,一人气愠,尽显眼底。两人兀自格挡,刀剑分离,银末飘舞,难分难舍。
      “容逸之,你怎对得起红袖?!”
      黑衣男子双刀横劈,惊险擦过容逸之胸前罩纱纹衣,容逸之向后仰闪,免开膛破肚的惨烈,只是上好的云纹纱抽丝开裂,丝线悬在刀刃,经他借力一搏,刀身上扬,白色丝线从半空中飘落,沾在黑衣男子未束肩发上,一缕如雪。容逸之长剑直刺,掠过敌对男子的鬓发颊边,发缕落,丝线崩,并未真伤及对方分毫,却是赤裸的警告:
      “我与红袖的事,犯不着你萧烈多管闲事!”他持剑右臂一抖,剑身撞上萧烈颈脖,随即一收,左手化掌,一掌击在萧烈右胸膛上,逼他踉跄后退半步。
      萧烈反应极快,刀尖前刺,顶在长剑宽刃上,气势上不输半分。
      银末簌簌而落,沾宽刃刀尖,烁百千光耀。刃上光影流动,反射出容逸之与萧烈铁青面色,敌意相对。
      “萧烈!你干什么?!”檐下,女子娇叱声如冷箭袭来。萧烈闻声牙关一紧,手挽刀花,退后一步,瞪视容逸之的戾利不减。容逸之所处位置得天独厚,仅用余光便可见檐下红裙绯色,如烈焰喷薄。他冷笑挖苦,每尖锐一字,似可缓他内心抑郁:
      “你的新婚妻子叫你,怎么不应?”
      “容公子!”另一声清聆透彻的靡音急唤,也未能阻止他此话出口带来的流箭群伤。白裙广袖逆风涌动,青丝及耳后前扬,神微蹙,似不敢相信向来温润脾性的容逸之也会失去理智的挖苦讥讽。
      萧烈微怔,猛低视宁红袖,见她神色复杂,目光在他二人间游离,突明她昨夜落泪原因,心中愤恨,一字字咬牙切齿,牙关似要磕出血来:“容逸之!”话音落,刀锋再起,这次不再是克制的对攻,刀刀劈落均对准要害软肋,是冷血杀手面对猎物时的绝情。
      “萧烈!”“容公子!”平地仰视檐上打斗的一红一白两个窈窕身影纵声急劝,可哪里劝得住?酣畅拼杀下,黑白身影纠结,早已杀红了眼,刀刃剑尖频频震触,发出刺耳尖锐的金属撞响。
      论功力,容逸之始终略逊一筹,新习的碎影剑法与容家家传剑法交替使用,拆招数十后,渐渐落于下风,被萧烈步步逼退。
      沈青颜与宁红袖对望一眼,心生默契,分别跃身檐上,一人一格挡,从刀剑相搏的惊险中穿过。
      萧烈惊见宁红袖突然逼近,攻势猛收,毫发分秒间,已给宁红袖出手制止的机会。她手挽萧烈,一掌击在他右腕上,手臂借力,将他左臂反扣肩后。
      沈青颜轻功卓绝,拂花擒拿手更是风铃谷真传绝技,她晃若浮影掠过容逸之身侧,袖中白绸缠刃,以两指夹紧剑身,另手擒上容逸之手肘软骨处,使巧劲一捏,长剑脱手,被她轻而易举夺去。
      两人各拦一人,死死封住他们进攻的路数,拉开数丈距离,免他们气急再交手。分别劝道:
      “容公子,别打了!”
      “萧烈,你再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萧烈不饶,短刀猛掷撞地,震落数片瓦檐,瓦檐落地碎裂,劈啪乱响,他盛怒下的调子在檐落碎响陪衬中,声声刺耳:“容逸之,我后悔放手!后悔放红袖回来!你配不上她!”
      容逸之冷撑嘴角,带着几分了瑟冷的讥嘲,顺着萧烈的恼怒应声道:“是,我容某配不上她,你萧烈与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我算什么?我不过是有眼无珠、引狼入室、大婚之日害死自己父亲的混账儿子!配?我从未觉得我与宁红袖相配……”
      “啪!”一声脆响,一个凌厉的掌掴。
      宁红袖高举的手僵在半空中,这一掴,她下不了手,却是由他人代劳——
      沈青颜一掌掴散容逸之未完的赌气话语,少见那静澜如水的深瞳下竟也有这般大风大浪下的愠怒,她蹙眉瞥视,倾城容颜上笑意全无,开口不似幽兰绽放,倒似荆棘丛生,“容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青颜身为旁人,尚知红袖一心待你,为你连性命尽可抛弃。你以为她此刻平平安安站在你面前,曾付出过多大的代价?”她甩袖,手负身后,已不再拦容逸之,顿声厉言:“你们之间早已没有误会。红袖受命圣域、效力毒王圣母,皆是因为失心夺魂丹要挟,退一万步说,她潜伏在暮月山庄多年,若有心加害,如今的暮月山庄一早不复存在!你们婚礼当日,杀师叔祖的人不是红袖,那不过是冉姑姑放出的烟幕。你已知全部真相,却依旧对红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你若在乎她曾与萧烈成亲,为何不亲口问她成亲原因?偏逞口舌之快,伤人伤己!”
      她语速飞快,咄咄驳斥,堵得容逸之无言以对,宁红袖与萧烈惊愕瞠目,谁也想不到总以淡定平静示人的出尘仙子似的沈青颜,也有类似宁红袖那般盛冽的不驯,也有气急时的张牙舞爪,爆发时堪比火山喷发,杀伤极大。

      四人对峙间,府内已烽烟四起。
      庭廊内,铠甲铁皮“噌噌”脆响,长刀短剑左右互搏,震天的踏步声如雷贯耳。
      素衣女子穿过□□长廊,碧水荷池,在府中仆佣的指点下,一路疾奔至后厅屋檐下,冲屋檐上的四人高声呼道:
      “小姐,出事了!”她借凭栏飞上檐顶,一步跨至沈青颜身侧,拉起她便要走,“拉祜族起兵造反,率兵逼宫,大军已入第一道宫门。郎大哥和鹰准已率黑甲精骑前往,郎大哥担心虎墨会趁机报翎兰城之辱,特叫我来通知你们,千万小心。”
      “拉祜族大军逼宫?虎墨率军?”沈青颜一惊,挣脱月吟的手,急追问道,“虎墨对琉璃夫人忠心耿耿,究竟为何事率军逼宫?”
      月吟急喘嘘嘘,率先跃下房檐,挥手照应:“来不及了……鹰准说苗显族大军被挡在城外,守城将领受命虎墨,封锁城门,仅凭黑甲精骑千人兵马对抗拉祜族上万精兵,总之……形势对我们不利……”
      疾风掠过,白影迅闪,还没等月吟把话说完,沈青颜已跳落平地,反拉月吟,主仆二人展轻功飞梁掠栋,眨眼间化作虚影直奔府门。
      宁红袖与容逸之随即反应,急速跟上。临行前,萧烈急唤住宁红袖,言辞闪烁,却是提醒:“红袖,别去……”遭红袖瞪视反驳:
      “你刚才看到了?沈青颜怎样为我说话?你自可走,通风报信或助纣为虐任你选择……”她驻步回视,声幽自若,“如果你仍担心我,便随我来。”
      萧烈僵在原地,踌躇片刻,看宁红袖与容逸之的身形已闪现远离,方才下定决心,疾闪狂奔,三人同行,奔赴半山腰云雾缭绕的宫宇殿堂。

      沿途中,听月吟断断续续解释,众人终明兵变来龙去脉——
      兵变大火的火种源自那道赐婚懿旨。
      那场家宴结束后第二日,兰凰入宫请安,当晚一夜未归。家人只道她在宫中与姑母小住,未以为意。岂料第二天一早,早侍宫人竟发现堂堂兰凰郡主不着丝缕,卧于甯王寝宫床榻。此事急速密保呈琉璃夫人决断。为保郡主声名,琉璃夫人当日便下旨赐婚兰凰郡主远嫁滇南,与甯王完婚。
      此事若就此平息,也就无兵变一说。谁知兰凰郡主桀骜骄纵,欲抗旨不嫁,以自缢相逼。幸发现及时,才未酿成遗憾。以此却惹来英武将军虎墨不满,他入宫为妹求情,遭琉璃夫人训斥,心怀不满后举兵逼宫,方酿成此次兵变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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