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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长安(中) ...

  •   “太子近来如何?”

      李俊民看着奏本,淡淡说道。

      身旁的高顺听见,低眉顺目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这几日在宗庙静心思过,抄写道经,人都清减了许多。”

      李俊民抄起朱笔,批改起奏本,“哼,倒是听话,可认错了?”

      “回陛下,这几日太子殿下总要命人来甘露殿请安,向陛下赔不是。”

      李俊民抬眼看了看高顺,复又低头看奏本,“太子跪了有七天了吧。”

      “回陛下,正是七天。”

      “嗯。”

      一卷批完,李俊民又抄起一卷,“那便让她回东宫吧。”

      “诺。”

      高顺招手,叫来一个小内侍,将令太子回宫的事情吩咐下去。

      “对了。”李俊民抬起头,“我记得太子前些天抬了一个小娘子做千牛备身,叫什么苏……”

      “苏鸿。”

      “对,苏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未经考校就提拔做了千牛备身,听说那小娘子原先还只是个五品将军的庶女,麟儿真是出息了,还将人家赐给了苏定国做嫡女,这才够了资格做千牛备身。呵,她倒是机灵,知道苏定国身患隐疾,没有子嗣,白送人家一闺女,人家能不感恩戴德吗?”

      李俊民抛下朱笔,放下奏本,抬头转了转脖子,高顺连忙俯身过去替他捏肩。

      “也罢,就让她培养些亲信,来日登基她使着也顺手些。”

      高顺附和笑道:“大家慈心,心疼太子殿下,奴婢们都晓得。”

      李俊民不满地撇了撇嘴,“哼,鬼才心疼她。”

      清宁宫中。

      李麟跪坐在案旁,看着食案上的鱼脍、炙羊肉、醋芹、馎饦汤,无奈道:“阿娘,儿是从宗庙回来的,不是从大狱回来的,这么多吃食,儿怎么吃得完?”

      杨颐真坐在殿中主位,佯装嗔怒道:“怎么吃不完?你在宗庙跪了这么些日子,阿娘看着你都瘦了许多,快些吃,阿娘特地为你备了醋芹,这是收敛物,吃了解腻,你也可再多添两碗馎饦汤。”

      李麟无奈笑道:“吃这么些,儿的肚皮都要撑破了,阿娘心肠好,让儿少吃点吧。就吃一碗馎饦汤可好?”

      杨颐真掩唇而笑,“也罢,便饶了你,就吃一碗馎饦汤。羊肉可别剩下,都给我吃了。阿娘还命人给你去城中买了栗子毕罗,香甜可口着呢,等会用完饭,你再进一些。”

      李麟笑着称是。

      用过晚饭,杨颐真牵着李麟在庭中散步。庭中竹影斑驳,林叶悉窣,清幽雅致。杨颐真一面牵着李麟向前走,一面温声叮嘱她注意处理与大臣之间的关系,礼遇授课师傅,不可怠慢,又细细询问她的起居,命她规律作息,不要贪于读书,因噎废食,糟蹋了身子。

      李麟都一一应下。

      二人行至一假山旁,李麟远远看见一只三花猫伏在假山石洞中,底下三四只小猫正挠着假山要上去,便问道:“洞中那可是阿娘养的‘团子’?都这般大了,竟连孩子都有了。”

      “正是,上个月刚下的崽,我让奴婢们去将它们牵出来放放,免得憋坏了。”

      团子窝在石洞中,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地望向底下向它攀爬的孩子们,一脸冷漠。

      此情此景,让李麟莫名想起那日甘露殿里疾言厉色训斥她的阿耶,顿时她的神色便黯了下来。

      杨颐真看着她的脸,觉察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这猫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

      “那是为何?麟儿你神色都黯淡了许多。”

      “阿娘……”李麟踌躇了一会才扭扭捏捏地问道,“阿耶是不是……不喜欢我。”

      杨颐真闻言神色一滞,复又勉强微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麟儿,你是储君,陛下自然待你严厉一些,并不是不喜欢你。你莫要多想了。”

      “那为何阿耶每次见了五兄、四兄总要开心许多,见了我却总是沉着个脸。阿耶若不是不喜欢我,怎会如此?”

      杨颐真捏紧了李麟的手,四下望了望,屏退了宫人,牵着李麟到廊下坐着,“麟儿,你阿耶不是不喜欢你。你一出生,你阿耶就封了你做蜀王。你八岁,就封了你做东宫。圣眷如此,又怎能说你阿耶不喜欢你。”

      “可是……”

      “你阿耶喜欢你的,麟儿。他只是……”

      李麟抬起头,望向杨颐真的眼睛,觉得阿娘仿佛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不喜欢我罢了。”

      夜幕低垂,倦鸟归巢,皇城中传来打更的声音,听动静已是一更天了。

      苏鸿提刀守在光天殿门口,看着皇城内四四方方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皇太子的制令三天前便被尚书省的人送到了苏府上。她的新父苏定国听说皇太子抬了她做千牛备身,欢喜的胡子都笑歪了,用晚饭时拉着她喝了好几坛酒,直说我儿好出息,得了太子青眼,一下子便做了正六品的官,比她生父苏定忠只低了一品。

      而苏鸿摸着赐封文书,只觉自己好似踩在了云端之中。

      怪只怪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好。

      她本是父亲膝下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生母出身低微,只是父亲从战场上掳回来的一个回鹘牧羊女,虽然风姿绰约、长相标致,得了父亲许多宠爱,却到底只是一个妾室。

      生母在时,她便受尽主母冷眼,府中兄弟也时常奚落她取乐,但到底有母亲抚慰,日子也不算难过。无奈八岁那年,母亲感染风寒,重病不治,撒手人寰,自此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飘荡在人世。

      转眼间,六年过去,她在府中忍气吞声、艰难求存,只为一日时机成熟,可以逃出苏府,自立门户,从此再也不用看他人的脸色度日。

      没想到,等到她终于求得父亲举荐,入了弘文馆读书,眼看着就能挣得官身,得偿心愿,却在入馆当日被王家那纨绔子弟当众羞辱。

      正进退维谷之际,令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皇太子居然亲临弘文馆,并救她于危难之中。

      她本以为这已是天大的福气了,但老天厚待她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太子居然还将她赐予与她一向交好的伯父为女,并且抬了她做千牛备身。

      一夜之间,她的梦想竟全都实现了。

      如今回味起来,苏鸿还是觉得恍如置身梦境之中。

      远方传来车马嘶鸣的声音,打断了苏鸿的思绪,她抬眼望去,正瞧见远处一辆鎏金紫幔的轺车沿着驰道缓缓而来,龙旌凤翣,甲士森然,正是皇太子的车驾。

      苏鸿连忙抬手,正了正衣襟,见轺车近至大殿三尺,便掀起袍角跪地礼拜。

      李麟扶着内侍的手,缓步下车,正瞧见跪在殿门口的苏鸿,心中霎时一暖,温声道:“卿等平身。”

      苏鸿随着把守在殿门的众侍卫一同起身,李麟笑着走上殿前玉阶,向她问道:“今夜是你值夜?”

      苏鸿俯身一礼:“回殿下,正是。”

      李麟走至苏鸿身旁,将她扶起,“不必多礼,值夜辛苦,苏卿可用过晚饭了?”

      “回殿下,不曾。”

      “如此,我从阿娘那里回来,还带了些栗子毕罗,应当还热乎着,卿等便拿去分了吧。”

      苏鸿抬起头,神色惊诧,她没想到太子待臣下这般体贴,竟然还赐食给她们。

      苏鸿望向李麟,李麟却也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便推门入殿去了。

      苏鸿连忙埋下头,与众人行礼谢恩。

      苏鸿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栗子毕罗,犹豫许久方咬上一口,口中顿时馨香四溢,及下肚,热气便将她的肚腹烘得暖融融的。

      身旁一同值夜的千牛备身见了,笑嘻嘻地凑了过来,道:“怎么样,好吃吧?”

      苏鸿点了点头,那备身咬了一口毕罗,继续道:“这算什么,殿下平日待我们好着呢。你刚来,不知道。殿下平日里见我们辛苦,总会赐下一些吃食来。上次我们随殿下去昭烈公主府,长公主特地命人做了‘浑羊殁忽’给殿下,殿下吃不完,命人割了好些给我们呢,那滋味儿,嘶——真是美极了。”

      苏鸿咬着毕罗,疑惑道:“殿下待臣下总是这般好吗?”

      “那可不,殿下待路边的野狗都好的很,更何况是咱们。哎,不与你说了,你日后便知道了,我回去值夜了。”

      千牛备身摇晃着走远了,苏鸿收回目光,将手中剩下的毕罗吃了个干净,然后取出手帕擦了擦手,正按刀守卫时,却听身后殿门吱呀一声,一个内侍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殿下在宗庙着了风寒,刚躺下就发了高烧!现在这额头烫的跟火炉似的,快命人去药藏局请侍医和药僮!快!快去啊!”

      太子高烧的消息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鸿的心上,直震得她耳膜鸣响,好似有一千只蜜蜂在她耳畔嗡嗡作响。

      顾不得其他,她抓起袍角,别在腰间革带里,便一路狂奔至药藏局。

      值夜的侍医正靠在凭几上打哈欠,她一个箭步便冲到了他的面前,拎起他的衣襟便要将他拽出门外,“太子发高烧了,赶紧随我去光天殿诊治!”

      侍医被扽了个踉跄,抓着苏鸿的手挣扎道:“这位娘子,有话好好说嘛,你先将我放开,你这样,我也不好走啊!再说了,我还得带上药箱和药僮不是!”

      苏鸿急红了眼,却也懂得分寸,连忙松了手,道:“你快些!殿下烧得厉害,等不得人!”

      侍医顺了口气,道:“我省得,我这就去拿药箱。”

      “千万快些!”

      一柱香后,苏鸿便领着侍医和两个药僮从重明门一路奔至了光天殿门口。

      侍医年逾四十,体力不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刚到殿门,一口气还未喘匀便被苏鸿推入殿中。

      侍医甩了甩袖子,对着苏鸿啐道:“真是催命鬼,容老夫喘口气都不成!”

      苏鸿自是不理他,将两个药僮也一同推入殿中后拱手道,“还请侍医快些诊治,莫要耽搁了病情。”

      “知道了,知道了,催命鬼!”

      侍医骂骂咧咧地走入内室,为太子诊治,苏鸿站在殿外,被殿中屏风挡住视线,看不分明。

      秋寒料峭,殿门敞开,怕会放了寒气入殿,她又看不清殿中状况,只好掩了门,守在殿外。

      半个时辰过去,殿门开了,苏鸿忙快步走了过去。

      侍医带着两个药僮走出殿门,一抬眼就瞅见苏鸿忧心忡忡地走了过来,便轻咳一声,开口道:“我已命人煎了药给殿下服下,烧已退了,却还是说胡话,还需人彻夜守着才是。刚好殿下方才清醒的时候,命我出来叫一个叫苏鸿的入殿,便让她入殿服侍殿下左右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天是晚上七点。
    馎饦汤就是面片汤,毕罗是一种馅饼一样的面食,栗子毕罗就是栗子馅饼。
    浑羊殁忽是一种禽类名菜,取整只羊包裹鹅肉烧烤,烤好后将整只烧鹅取出羊腹,鹅中还裹了糯米和用五味调好的肉,取食时舍去羊肉不吃,专吃鹅肉,是一道西域传来的宫廷菜肴,后来也流传到了民间。
    写这章的时候,我肚子都饿了……在书上看到浑羊殁忽的时候就好想吃它啊……就是不知道现代哪里有卖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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