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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管事的仆役岑乐等了又等,在堂屋里踱了一圈又一圈,止不住地喃喃自语,脸色也直泛青,一个时辰没等来江恪进门,当下按捺不住,慌慌张张取了纸伞跑到屋外。

      江恪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中央,岑乐逡巡不前,心中诧异:“那北镇抚司当真不是什么好地界,乌烟瘴气的,他这是受不住了……想跑?”

      岑乐思量着,愈发惶惶不安,垫着步子递上伞柄,“少爷,回屋了。”

      江恪拂了拂鬓角的雪水,撑过岑乐手中的纸伞。

      岑乐走了没两步,发觉江恪也给他撑了一半伞,不声不响地就要扑身跪倒,江恪眼疾手快,及时伸手一截,岑乐险些哭出声来,“万万不可,少爷折煞小的了。”

      “冯老爷赎我出来,脱不开一样是个贱籍,哪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

      岑乐挣了挣,手臂被江恪牢牢扼住,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战兢兢地道:“老爷说了,就算亲儿子倒回来活了,他也绝对不会再认的,往后只认江家的儿子。”

      江恪被他说笑了,失声问:“冯老爷真的铁了心不认亲儿子?”

      岑乐的眼神笃定极了,“不认!”

      世上哪有不认儿子的爹?尤其冯岳岚这种,千辛万苦寻了个假儿子,还要把亲儿子的名字顶上的?

      岑乐说归说,江恪笑过便忘,很快搁下这话,兀自沉声道:“劳烦岑叔备几件换洗的衣物,明日我要出趟远门。”

      岑乐前脚正要迈,忙不迭挪回,神色惶恐地道:“出远门?去……哪儿?”

      “江南的一个县城,眉安。”

      这地名岑乐从来没听过,确信是自己孤陋寡闻,没脸问及,思忖了半晌道:“那也要隔山蹚水的,往那么远……作甚?”

      “逮个逃犯,知会过老爷了,岑叔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倘若真的无心留下,什么也不提走了便是,没必要顾及得如此周全,岑乐觉得背上的老疮烫起一层又平展开,略略安心,随即应道:“没大事,办公差啊……那苦得很,我叫杨婆子起灶去,路上多备些吃食。”

      “杨婆估计这会儿都睡了,多带些干粮就成,不劳烦她了。”

      “这——”岑乐一脸的受宠若惊相,等江恪进了卧房,他还停在院中张望,边搓手边感叹:“人说事不过三,果然没假,这性子……老爷总算寻来个好儿子,哎呀,消停了消停了,可算消停了……”

      翌日辰时,江恪牵着马走到永定门外,很快寻见了钱岩,二人等了又等,实在等不住了,又折回城门里去寻人,一直等到近晌午,李明远仍然不见影。

      钱岩本来耐性就极为一般,这日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心里已经问候了李明远的祖宗十八代千八百遍,但在江恪面前,嘴上还是留了分寸,“这孙子到底要睡到哪个猴年马月?”“老子就等他半个时辰。”“他要再不来,咱这案子干脆别办了,直接提着他去复命得了。”……

      一连抱怨了半个时辰,李明远依然未至,钱岩啃完干粮没多久,又气得狠了,禁不住啐道:“娘的,反正也是个不顶用的怂包,咱们还等他作甚?走走走,不等他娘的了。”

      说着便要上马,江恪不急也不拦,只道:“岩哥,你要等不及就先走罢,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李明远路上要再耽搁了,到时候还有的麻烦。”

      李明远家住京城,顺天府里尚且要迷路,遑论出门在外。钱岩气不过又啐了几句,终于还是快马先行了。

      江恪一直等到傍晚才等到李明远,看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估计找来也是历了好一番波折,不单是因起晚了,索性就没再追问。二人赶了二十多里路便住下,一夜无话。

      才走了不到两日,江恪就染了风寒。因着出门前有些征兆,备了些药,将就对付了几日,却一直不见好转,好在没有咳嗽发热的症状,只是头疼,所以并未拖延路上的行程。

      这日二人下马进城,江恪的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李明远屡屡回头瞥来,江恪按了按太阳穴,“头疼而已,过阵子就好了,不妨事。”

      李明远悻悻地诺了声。二人一路赶来,江恪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李明远每每想要出言相劝,都被江恪搪塞了去,只能时不时地小心观点,怎奈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除了他嘴拙人愣以外,江恪敷衍起人来也是有理有据,精神头儿还比日日犯困打哈欠的自己足了许多,一来二去,就也只能由着江恪一拖再拖。

      江恪走着走着,忽然伸手拉住李明远,“咱们这是往哪儿走?”

      李明远一回头,略有些惊讶地道:“坛红街广义楼,你不记得了?”

      “噢,这样……”江恪闷闷地应了声,又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李明远看着他,立时忐忑不已:“他这只怕是病糊涂了,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冯大老爷莫不是要遣人剁了我?”

      再不敢多犹豫,李明远上前扶住了江恪臂膀,江恪手掩额头,斜身靠着走了一段,进了红坛街没几步,很快起了身。

      二人遇上广义楼中散出的人流,等了一阵才入得大门。

      本以为会有什么倾城绝色才引来人满为患,不想进了大堂以后,眼前只有孤零零一张桌,上面摆着一道醒木,人走了一大半后,显得格外的冷清。

      李明远有了考量,同江恪耳语道:“打定有个说书的在这儿。”

      江恪蹙着眉头不搭话,李明远自讨没趣,抬头打量楼中的布置——上下共四层,并无金银玛瑙之类的点缀,一应装饰都是木制的。

      须臾,堂内的茶客所剩无几,话音稀稀落落,场面不甚热闹。

      李明远选了一张四人坐的空桌,拉过凳子扶着江恪坐定,不料他这一阵疼得紧了,“哐当”一声埋在桌上。

      这一下埋得太狠,筷子撒了一桌,还碎了一只茶碗在地上。

      李明远吓了一大跳,忙里忙慌地收拾,不远处上菜的小厮回头一瞥,踩了尾巴似的又蹦又叫,“干嘛这是……撒泼往别处滚,别来祸害我家!”

      小厮的声音尖锐刺耳,李明远憨憨地愣着,正还不知如何是好,对桌有个人立时坐不住了,指着那小厮骂道:“什么你家我家的,石九安,不是看在你弟弟份上,早把你撵走了,麻利点赶紧拾掇了,别给广义楼丢人现眼。”

      比起方才的尖锐,这声色极是浑厚,却也不乏清润,一开嗓,周围的几桌凳子垮拉拉倒了连片。

      “六爷原来在这儿呐。”

      “哎呀六爷,还没走呢。”

      “……”

      留下的几桌显然都是常客,调侃完又坐了回去,并不见怪。这“六爷”虽然形容有些落拓,好在模样周正,年纪看着也没多大,李明远思忖:“这个人,没准就是这儿的说书先生了。”

      小厮悻悻退下,众人不多时也走开了,然而这位“六爷”的眼珠子还在往江恪的后背瞄,终于还是没坐住,起身朝二人走来。

      李明远暗暗叹道:“这说书的铁定是个热心肠,不该骂的也骂,不该管的也管——”正想着,耳边又是一炸,“你是木的么,主子烧成这样了都不管,往后到哪儿吃干饭去?”

      主子?他跟江恪一样,都是刚入北镇抚司不到两月的行事校尉,好不容易才接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棘手案子,到现在谁也没比谁高过一头。不过,要他认也是乐意的,谁叫人冯家有钱呢?

      李明远正还想入非非,耳边一声炸裂般的爆响,“你傻的么,搭把手,再赶不上瞧郎中,烧糊了也没地儿哭去。”

      狠话撂下没多久,江恪已被挪下了桌,他不仅个头高,骨肉还结实,说书的把人轻飘飘往背上一挂,李明远看直了眼,木呆呆地没动作。

      李明远回了神,想开口辩解些什么,身侧突然冲来一人,将说书的一把掀开,径自揽过江恪的手臂,将人揽在自己身上。

      “岩哥?”李明远惊叹一声,说书的跌了跟头,气得胸腑直颤,眼看又要不依不饶,李明远赶忙道:“我家力气大的来了,现下就把主子送去看大夫,实在叨扰,对不住。”说完,忙不迭拱了拱手。

      那说书的气归气,让道让得很是利索,李明远走上前陪好话,说书的一脸不耐烦,翘起二郎腿随随一坐,自顾自地嗑瓜子,李明远知他不待见,也不想多费口舌,转身又是一揖,急忙忙下了楼。

      “你惹那说书的作甚?”

      李明远刚追上钱岩,又是一副极其难看的脸色,心说这日委实倒楣,顺了口气道:“那人自己冲上来的,说飏哥要烧糊了,我没眼色。”

      “你是没眼色,烧成这样……不把人先安顿好。”

      平日里众人应差点卯,雷金宝和那一帮喽啰们挤兑的多时是江恪,李明远在边上看惯了,只觉不痛不痒,没什么大不了,此时憋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忽然间发自肺腑地同情江恪的处境。

      “你俩也真是,出来做事不晓得穿体面,不至于招摇过市,总也得瞧着像个上等人,万一让那说书的知道,两个锦衣卫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指不定隔日就在哪儿编排上了。”

      “他哪敢,要瞎编排被人逮着,指不定往后就没机会张嘴了。”

      钱岩冷声道:“要还晓得自己是个锦衣卫,再遇着这厢不讲理的,就自己动手给打服了。”李明远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多言半句。

      两人兜转了一大圈,江恪似是被颠醒了,口齿不清地嘟哝道:“水、水……”

      街上点灯的门面没几家,兴许是因人生地不熟,李明远和钱岩兜转了好一阵,夜色已近亥时,没给江恪喂几口,水囊也空了。

      二人又累又渴,还不知道往哪落脚,街面上突然走来个人,又是此前那位说书的“六爷”。

      “药铺这时辰不开门,袁五爷家离这远得很,跟着我来罢。”

      “这……怎么好意思?” 李明远看向钱岩,钱岩却道:“我哥俩能留下照看么?”

      说书的轻叱一声,恍若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神情戏谑地道:“除非你哥仨拖家带口,客房管够。”

      二人想不到,这说书的竟然家底殷实,一个人住的宅院,里里外外不下十间屋子,有几间还打理得满满当当,显是私藏不少。

      有钱岩背着江恪,李明远乐得清闲,一个人在庭院里来来回回地踱。

      江恪沾了榻也没消停,一阵嚷嚷要水,没一阵子又叫唤冷,被褥掀了盖、盖了掀,翻腾的力气还奇大无比,两个人按都按他不住。

      钱岩又气又急,满额的热汗,“我把那不顶事的叫回来。”说完便飞也似的冲出屋外。

      说书的见江恪又要掀褥子,倏地从地上抄起一把扫帚,朗声道:“爷打从生下来,从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敢要再闹腾,一扫帚给你打晕喽!”

      说书的术业有专攻,一串响窜到屋外,只穿了单衣的钱岩被他骇得哆嗦了几下,等再连拖带拽地把李明远扯回来,江恪竟已睡安稳了,眼帘阖得紧死,身子也一动不动。

      又过了小半时辰,江恪仍旧躺直了没动作,说书的端来半碗汤药,掰开嘴一灌到底,那架势活似刑讯逼供,李明远惊诧得合不拢嘴,再看钱岩也是满眼的冷色。

      到了后半夜,钱岩实在撑不住,被同样犯困的李明远拉去隔间睡了。说书的打来一盆冷水,忙不停地换敷,江恪睡得沉死,浑然未觉。

      不觉已是翌日黎明,天际只露一线光,江恪陡然醒转,塌边坐着个生人,一时间两眼发懵,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

      正还不知如何开口,那人瞥见他动了,回头似笑非笑地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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