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男主从书中跑出这件事》富贵火锅店

24、方法

　　卫猼和安何处结束对话的时候，一个巨人悄无声息的从屋顶翻进小院。巨人四肢肥硕光着脑袋，左眼角有一道刀疤划过眼皮穿过鼻梁拉到下巴，他坦露着上半身半跪在安何处面前沉默不语，皎洁的月光给他古铜色的皮肤镀上一层光晕。两人之间没有对话，安何处让他领着卫猼去找李绻，自己则独自坐在石凳上品着荞麦茶。那是一个小时前的热茶，早就被外面的空气吹得冷得发热。可这人还是不紧不慢清明一口杯沿，眯着眼睛好似这是什么天大的美味。

　　这个世间有个公理——但凡不是一个世界的，就得保持距离。

　　就好像是“物语类聚人与群分”，又好像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总而言之，这个世界，总是爱把东西分类，然后划清界限，好各不相干的生活，就好像满汉之间不能通婚一般。但我们都知道，要是一个满族姑娘和一个汉族男人生个小孩，基因的多样性，说不定会生出更加聪慧的后代。

　　“这个世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生物，就好像每年人都能发现新的星星。而我们，则是被发现而又被遗忘的物种。”说这句话的时候，安何处眼里早就是一潭深水深不见底。卫猼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抬头一扬而尽，喉咙灼烧的感觉与自己的心跳一样热烈。

　　魑魅魍魉，或者说妖魔鬼怪，这些都是事实存在的东西，有的甚至比人类的历史还要悠久。在长远的历史中，他们有时和人类和平共处互帮互助，甚至通商联姻，有时甚至战争分割，斗得个你死我活。应龙曾帮大禹治水，旱魃过地土地干旱寸草不生。

　　然后，人们发现了。越是混乱的时代，越是妖怪兴起繁荣的时代。而若是遇到盛世，天子之威下，所有鬼怪都得避其锋芒。他们两个物种，就犹如冰与火，似乎永远都是敌对纷争的关系，即使合作，那么也是短期暂时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好在，外国的铁炮打开了国门，在屈辱与混乱中，却也带来了新的思想和观念。欧洲“狼人”、“血族”在政府的帮助下，和教会合并相处，共同建设家园的理念给与他们灵感。毕竟也是生活在一片土地上的物种，人类的羸弱竟然也会波及到他们这边和欧洲怪物的对抗。

　　在共同的利益驱使下，他们中最德高望重的前辈、最厉害的强者以及权势滔天的人和政府出面签订合约，开创了历史上的第一次，盛世下的人妖两族共同兴旺的历史。维持，政府特设了国安六处特异科，负责与他们相关的事宜。而他们，也隐藏在深山老林或者人类中，在两族之间，来回游走。

　　“当初签订合约的时候，有几条最重要的，用黑体字标记的规定。其中一条，便是不能让普通人知晓我们的存在。”

　　安何处合上双眼，脑海里又浮现了当时签订合约的画面。在那个破旧的瓦房里，就靠着屋顶破洞露出的光线，就在一张三脚桌上他们双方签订了合约。那时，他们都以为这不过是外敌当前的又一次短期同盟，他们中最年长的那位甚至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用自己埋了三百年的女儿红发誓，这个合约最多不过十年。等倭寇一离开，他们又得像过去一样，和人类斗智斗勇。

　　而现在，他们之间的合约已经超过了八十年。

　　“所以，号虎和安娜费尽心思的想要带走盒子甚至抓我回去，都是因为，我…..”看着对面面无表情，嘴唇却微微发抖的年轻人。安何处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年轻人。虽然努力装作冷静的样子，可身上细微的动作却骗不了人的。

　　“李绻不知道这个，他自小就不爱说话跟个闷葫芦一样，甚少与外界交流，也从未出过鬼市。身边都是妖怪，所以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这些规矩。”

　　所以，他每一次都满怀期待的和自己相遇，却每一次都会遇到一个对他毫无记忆的自己。他不知道规矩，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就是自己，所以从未怀疑过什么。只是，每一次每一次都努力和自己重新相遇相交，然后在第二天分离，一个人怀揣着这样的记忆，迎接下一次相遇，却从未想过退缩。那初次见面的寂寞，也许正是这一次次分离所带来的。

　　真是，何其的可笑与幼稚。怀揣着下次相遇就能留下痕迹的希望，一直一直，一个人在哪里努力着，然后又一次次破灭。

　　“我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带孩子，父子之间的交流，甚至几乎与没有。若不是那次他一个人在城墙喝成一滩烂泥，我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安何处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自责的表情，在这个瞬间，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鬼市之主，而是一个教育失败一脸颓丧的父亲。

　　“这不怪你。”抢在大脑前面，卫猼的嘴巴先于思考，突出安慰的话语。他有些惊讶，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个会安慰他人的人。虽然这句话，干巴巴的好无感情波动，但比起以往他那种直接逃跑或者下意识的听取自觉来讲，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受明白到了，对方的难受。

　　“没事，”安何处摇了摇头，抬起脸又是一惯的如沐春风，似乎刚才那一瞬间的失落都是他的错觉。“倒是让我惊讶，你竟然还会安慰别人。这样，倒是比你在人群中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回归正题，身为一个普通人，你是没资格拥有和我们相遇的记忆。”看到卫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安何处微微一笑，扇子一晃，石桌上竟然多出了一套笔墨纸砚。

　　“当然，凡是都有例外。若是天生怀有能力或者在学习了些技能的人，可就不算在这些人以内了。”安何处拿起一根狼毫笔，沾着墨水在玉版宣上随手一晃，纸宣上就出来两个拿着小扇双眼含笑的豆蔻少女。他又吐出一口气，将纸甩在半空中，月光下，墨水破开了纸面，飘洒在草地上，凝固成了两个少女，站在池塘边冲着两人笑嘻嘻。

　　两个少女缓缓向石桌走来，白皙的皮肤宛如凝脂，他们一个站在安何处的背后，踮起脚尖为他捏肩捶背，一个端着茶壶倒水，一颦一笑宛如活人。

　　“怎么样，画画有意思吧？”安何处摆摆手，两个少女弯下腰行了个礼，笑盈盈地走到宣纸面前，化作水墨返回纸上。

　　“若是你学了这个，那么也算勉强达到例外的标准，也就可以保存记忆咯。”

　　卫猼看了眼对面笑吟吟地安何处，扭头又看了眼躺在草地上的宣纸沉默不语。一阵妖风吹过，卷着宣纸回到了石桌上，他又抬头看着对方，那年轻的双眼里，照例是一潭深水不见底。

　　“这个提议的确不错。”卫猼拿起桌上的宣纸细细打量，“只是，这事情并没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吧。先不说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要学多久。这天下，何来这么顺心的事情？”

　　若是真有这么简单的方法，那么建国这么多年，早就有不知多少人会些奇怪法门，他们的存在也早就藏不住了，魔术师也不会每年春晚都会出现表演节目，直接表演水墨变人类就行了。所以要不是这些东西有危险，要不是就是有门槛，总之，绝对不会如此轻易。

　　然后，说出这句话后，卫猼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对一个朋友的父亲说出遮掩的话语，应该用更加委婉的方式。然而，语言最美妙的地方就在于他的即刻性和无法回收性。

　　好在，安何处并没有生气，反而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朗，摇着扇子开口道：“果然，阿绻选的人，不会是什么庸俗之辈。”他在阿绻两字加了重音，比起称赞卫猼，倒不如说是在夸耀自己的儿子。

　　“的确，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学习的。只有那些天生怀有能脉又有机缘碰到合适术法的人，才能真正摸到门槛。很显然，你只是普通人之一，并不怀有能脉。”

　　先不说合适的术法，单是能脉这一条，自己就无法触碰。虽然在心里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让卫猼心头一冷，忍不住低下头，研究石桌的纹路。

　　“但是，凡是都有例外。有些人天生没有能脉，但若是后天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辅助，倒是可以生出一道假脉的。虽然比不上天生拥有能脉的人，但也是不错的。当然，之后的修炼也是异常辛苦的，若不刻苦，也只能在门槛徘徊无法踏入的家伙。”

　　“真是赶巧，你面前现在正站着一个愿意提供帮助的人。你不是说过，‘反正不是人类’这样的话嘛。人类社会对你来讲很压抑吧，若是踏入我们的领域，你也许会更加自在也说不定呢。”

　　踏入他们的领域，自己会更自在一些吗？虽然自己这20年一直在隔阂中度过，身旁也一直没有能够交心的人，但又谁能保证，改变是一件好事呢？可李绻一个人蹲在城墙，想想也觉得寂寞，若是自己又失去记忆，那么对李绻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呢？

　　安何处笑着抿了一口茶水，抬头看着月色继续道：“这事我知道需要考虑，明天同一时刻，我会在原定等你的答案。说了这么久，李绻也应该等急了，我这边等会也有故友来访。若是不嫌弃，就让阿黄领你过去吧。”

　　卫猼恍惚地看了眼光头大汉，点点头向安何处作了告别，跟在大汉身后准备离开小院。这个决定，甚至对他今后的生活也会产生影响，昏昏在人世间行走的自己，难得用一次大脑思考人生大事，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快要离开小院的时候，卫猼扭头，看着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石凳抿着茶水的安何处。他们两父子外貌天差地别，然而身上那股寂寞孤寂的气息却一模一样。只要一个人坐在那，那气息就能从身体里冒出，漂浮在空气里，让人窒息。只是，李绻和自己在一起后，这股气息就慢慢消散，变得奇怪而又绮丽。然而安何处，身上的气息则更加浓烈，让人难受。

　　“你为什么，愿意做这些？”灵丹妙药？他卫猼不过是个普通人，何德何能，值得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人费尽心思。

　　“这个，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安何处停下了喝水的动作，背着他笑道：“因为李绻，是我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