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瘦》篱下土

13、冰心

　　回忆戛然而止。
　　他们已在小屋面前，而小屋里有人。
　　又是黑衣人。
　　左令河正出神的时候照着几个月习惯下来的那样推开门，习笑棠发觉不妥却来不及阻止，一阵凌厉的风向他扑来，不及防备，剑已刺入他的小腹。
　　习笑棠毕竟也可以算老江湖，察觉有异立即把左令河拉到自己身后，这才看清他下意识地按住小腹，闷哼一声，满手鲜血。
　　黑衣人对上习笑棠，匆匆出了两招，冲进屋内破窗而逃。
　　习笑棠关心左令河的伤势，也就没有恋战。

　　扶左令河进屋坐下，检查完伤口，帮他上好药，习笑棠松了口气，说道：“幸好，没伤到要害，剑上也没有毒，伤口虽然挺深，休息几天就能愈合。”
　　左令河咬紧牙：“不能再等几天，我们现在就走。”
　　习笑棠掸掸衣袖，拍去身上的药草：“这怎么行，奔波不利于养伤。”
　　左令河说：“我们继续住下去，难保没有人再来偷袭。还是走了比较安全。”
　　习笑棠沉思，她的武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按理说保护左令河没问题，可是刚才事实摆在眼前，有人偷袭她却没能护住他，走了的确比较安全，只是左令河的伤也确实不适合长途奔波，这样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养好伤势。
　　习笑棠左右思量正拿不定主意，忽然左令河突兀说道：“蔺和快回来了，也许你可以和他见上一面。”
　　习笑棠愕然：“你在说什么？”
　　左令河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不是要杀我么？既然杀手来了，那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习笑棠斩钉截铁地说：“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左令河按住伤口按得更紧，眉头蹙起。
　　“他说过不会再来杀你，就一定不会。”

　　屋外松风竹影，屋内药草馨香，夹杂着淡淡血腥气味。
　　习笑棠觉得他这话说得忒没道理，即使真是蔺和要杀他，那他在外面也可以派杀手回来，他自己回不回来都无关紧要。
　　左令河闭眼吸了长长一口气，张开眼的时候，习笑棠已拿好他整理的包袱，对他说道：“走吧。”习笑棠过去搀扶他，“不论如何，你说得还是对，这里危险，路上我买一些好的药给你敷上，这样伤口也可以快些愈合。”
　　左令河轻巧推开她的手：“我自己来吧。”
　　习笑棠点头转身，长发拂过左令河的手。他闻见她的头发有丝丝药草的味道，只可惜，青丝冉冉上霜华，不知何处嫁冰心。

　　习笑棠带着左令河北上，十多日来相安无事，再也没有黑衣人打扰他们，在习笑棠悉心的照顾下，左令河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就像从来没有受伤过一样。只是左令河无形中与她生疏了不少，却时常会问她关于蔺和的事情。
　　第一次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习笑棠颇为吃惊，在她心中，左令河是完全没有理由主动提到他的，可是那天他却问：“棠儿，蔺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习笑棠惊疑地看向他。
　　左令河故做平静：“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习笑棠“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左令河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下文，问道：“他是不是很温柔，很善解人意？”
　　习笑棠顿了顿，摇头道：“他啊，他从来都不温柔，他是个很会勉强别人的人。”
　　没错，她所了解的蔺和，就是这样一个很会勉强别人的人，尤其是对她。

　　习笑棠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在仅能一人通行的桥上，蔺和闷头闷脑地让她滚开，她不理他自顾自向前走，直到两个人仅一步之隔，蔺和再重复要她让开，终于习笑棠火大爆发拔剑相向。
　　其实习笑棠原不是这么火暴脾气的人，如果蔺和好好地对她说，她也一定会让路。只是正巧那时候习笑棠在那块地方连着奔波了几天都找不到吴风辞，再加上蔺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终于结了两个人的孽缘。
　　之后蔺和受伤，习笑棠帮他治病，两个人一起住在小屋，蔺和言语总是上多有不逊，也提出很多非分的要求，一下要洛阳柜子楼的爆炒羊腰，一下又要开封清水河里的清蒸白鱼，习笑棠几次都气得要扔下他不管，可是想想让他卧床的重伤到底是由自己造成的，终也心软下来，脾气发不过两天就妥协。
　　在习笑棠心里，蔺和除了特别会说花言巧语之外，最喜欢做的就是气她，软磨硬求地叫她做她最讨厌的事，比如说捉鱼，比如说洗马桶，比如说去和当地的高丽人跳舞，再比如说，杀人。
　　习笑棠刚从习慕庄出来的时候是一点都不喜欢杀人的，至少绝对不像现在一样毫无感觉。
　　蔺和叫她去杀的人是他的仇人，也就是把他打伤，在他们初遇时他急着过桥去找人救命的因由。至于他们是怎么结的仇，她没问，也不想问。她只知道她是不愿杀人的。
　　可是蔺和说：“这个江湖弱肉强食，强者生存，本来就是天理,你一定要杀他。不杀他，他总有一天要害你，总有一天，还会害得你生不如死。”习笑棠惊讶地问他：“他和你结了仇，又怎么会害我生不如死。”蔺和浅笑：“因为我死了，你就会生不如死。”
　　后来，在这个人上门要杀蔺和的时候，习笑棠还是把人杀了。

　　习笑棠曾经问过他，如果那时候她不出手会怎么样。
　　蔺和说，那你就会一辈子后悔。
　　习笑棠说，为什么我要一辈子后悔？
　　蔺和说，因为你喜欢我。
　　习笑棠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你？
　　蔺和说，不是你会喜欢我，是你已经喜欢了我。你不要问凭什么你就得喜欢我。我会告诉你，那是因为我要你喜欢我。

　　习笑棠发现，凡是蔺和要她做的事，都是她想做却没有理由去做的。
　　然而有趣的是，有一件事情蔺和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就是回习慕庄去面对她的亲人。
　　蔺和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要她好好待自己的亲人的话。

　　当习笑棠如数家珍般地说完这个断断续续的故事，左令河心底叹息着：他原本自己以为更了解习笑棠的，可是到现在他才发觉，原来他从没了解过她。
　　习笑棠心中的蔺和，曾经存在，也将永远存在。